莲花楼的车轮碾过石鼓镇外最后一段沾染着药灰的土路，终于驶上了通往官道的平缓驿路。车窗外，莽莽苍苍的西北群山被远远抛在身后，如同一道沉默而狰狞的伤疤。车内的空气似乎也随之轻快了些许，药草的清苦气息与阳光晒透木板的微暖气味混合着，驱散了古墓和瘟疫残留的最后一丝阴霾。

李莲花倚在窗边，身上依旧裹着薄毯，脸色比起在石鼓镇时多了些微不可察的血色，但眉宇间的倦怠和苍白依旧深刻。他闭目养神，指尖无意识地搭在腕间，感受着体内那缕温润却细若游丝的扬州慢内息，如同溪底残存的浅流，缓慢而艰难地修复着布满裂痕的经脉。碧茶余毒的寒意蛰伏在深处，如同潜藏的冰棱，每一次内息运转稍快，便会带来针扎般的刺痛。

苏荷坐在他对面，正低头翻阅着一卷新的药方集注，偶尔提笔在一旁的素笺上添注几笔。阳光从她身后的车窗斜斜洒入，在她低垂的眼睫上跳跃，勾勒出专注而清冷的侧影。车厢里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以及车轮碾过路面的规律辘辘声。

角落的软垫上，阿文（施文绝）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睁着一双茫然又带着点新奇的眼睛，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田野和远山。狐狸精蜷在他脚边，毛茸茸的尾巴搭在他的布鞋上，睡得正香。前尘尽忘，对这个失魂者而言，每一次日升月落，每一片陌生的风景，都如同初生的婴儿般新奇而茫然。

驿路渐宽，车马也渐渐多了起来。偶尔有行商的车队或赶路的旅人经过，好奇的目光投向这辆看起来有些破旧却莫名引人注目的马车。李莲花对外界的目光浑不在意，只是闭目调息，将心神沉入那片温润却枯竭的丹田之海。

苏荷的目光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她放下书卷，微微侧身，透过另一侧的车窗，望向后方驿路上缓缓驶来的一队人马。

那是一队颇为讲究的车驾。两辆黑漆油亮的宽大马车，由健壮的骏马拉着，车身装饰着雅致的云纹，透着一股低调的富贵。马车前后，簇拥着七八名劲装结束、腰佩长刀的护卫，眼神锐利，步伐沉稳，显然训练有素。这一行人马速度不快不慢，仪态从容，与风尘仆仆的行商旅人截然不同。

苏荷的目光在为首那辆马车的车帘上停留了片刻。那车帘用的是上好的云锦，颜色是沉静的烟青色，帘角垂着一串小小的、润泽的玉珠流苏。一阵微风拂过，车帘微微晃动，玉珠相碰，发出极细微的、清越的叮咚声。

这声音…似乎触动了记忆深处某个极其微小的角落？

苏荷微微蹙眉，正待细想，那烟青色的车帘却被一只纤白如玉的手轻轻掀起了一角。

一张脸，出现在车帘掀开的缝隙里。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侧脸。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如同精心描绘的工笔仕女。她的目光平静地投向驿路前方，带着一种世家闺秀特有的、沉淀在骨子里的娴雅与疏离。阳光落在她精致的下颌线和微微抿起的、略显苍白的唇上，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轻愁。

这张脸…这张脸？！

苏荷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窒！脑中如同惊雷炸响！

红绸漫天！剑光如雪！

少年意气风发的身影，在漫天红绸与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舞动！

那惊鸿一瞥的看台最高处，端坐的、被无数艳羡目光包围的，不正是这张脸？！

是乔婉娩！李相夷曾经的未婚妻，那个在四顾门白幡飘荡的噩梦里，被定格在“过往如烟”中的女子！

苏荷的指尖瞬间捏紧了手中的书卷边缘，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猛地转头看向李莲花！

李莲花依旧闭目靠在窗边，似乎对外界的一切毫无所觉。阳光落在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侧脸上，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薄唇紧抿，唇角那丝惯常的、若有似无的自嘲弧度似乎也因沉睡而消失了，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带着病气的脆弱和沉寂。他搭在腕间的手指微微蜷曲着，指节清晰。

苏荷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股莫名的、带着尖锐酸涩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她几乎能想象出，如果此刻李莲花睁开眼，看到那张脸，那平静无波的眼底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那刚刚被药力勉强压制下去的碧茶余毒，又会如何因这剧烈的心绪波动而疯狂反噬！

不能让他看见！绝对不能！

这个念头如同本能般在苏荷脑中炸开！她甚至来不及细想，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就在乔婉娩的目光似乎要随意扫过前方这辆不起眼的莲花楼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