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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背死死抵着门板,心还在砰砰狂跳。院里槐树叶被风吹得哗啦啦响,混着远处隐约传来的雷声,像是老天爷都在给这俩人的狗肺狼心敲边鼓。手心里全是汗,把包通知书的花布洇出老大一块湿痕,隔着布料都能摸到硬挺的牛皮纸边缘。
"没了这份通知书"——李建军那句话跟淬了毒的针似的扎在我脑子里。不对,他分明看见我把通知书收好了,咋还说这话?
油灯芯爆出个灯花,暗黄的光在墙上投出我发怔的影子。上辈子到死都没想明白,明明通知书藏得好好的,最后怎么就变成他去上大学了?现在看来......后背突然窜起一股寒气,档案!他们要动的是档案!
手脚冰凉地跑到里屋,蹲在床底扒拉半天,拖出个掉漆的木箱。掀开箱盖时呛得直咳嗽,里面全是我攒了好几年的旧课本和试卷。翻到最底下,终于摸着个牛皮纸档案袋,袋口的火漆印都还完好着呢。
手指摩挲着烫金的"高考档案"四个字,突然想起上辈子这个时候,爸确实拿着户口本去村委会开证明,说是要给我转档案材料。当时我光顾着跟李建军置气,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啪嗒"一声,一滴汗珠砸在档案袋上。老天爷既然让我重活一回,就绝不能让历史重演。我把档案袋塞进贴身的粗布褂子,布料摩挲着皮肤发疼,可这疼让我清醒——这一世,谁也别想再从老娘手里抢东西!
刚把箱子塞回床底,院子里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我蹑手蹑脚摸到窗边,撩起破旧的窗纸往外瞧——天边的乌云已经压得很低,铅灰色的云层像块浸了水的破棉絮,沉甸甸地坠在头顶。李建军那个龟孙正鬼鬼祟祟贴着墙根走,蓝布衫被风吹得鼓鼓囊囊,活像只偷了鸡的黄鼠狼。
他在胡同口停住脚,回头往我家院门瞅了两眼,嘴角撇出个阴沉沉的笑。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缩回脖子,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等了约莫两袋烟的工夫,摸到院墙边的老榆树后,偷偷探出半张脸——那家伙已经往村委会方向去了,脚步急匆匆的,裤脚卷到小腿肚,露出被泥点子溅脏的白袜子。
村委会......档案室......这两个词在脑子里一碰,火花直冒。妈的,真让我猜着了!
转身冲回屋里,抓起草帽往头上扣,又撕了块蓝布把脸蒙住大半。刚跑到院门口,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砸在瓦片上溅起细小的水花。雷声震得房梁都嗡嗡响,远处的天空突然闪过一道惨白的闪电,把整个院子照得跟白昼似的。
"死丫头你干啥去!"妈从里屋追出来,手里还攥着我的花衬衫,"下这么大雨往哪儿跑!"
"妈我去趟小花家!"我扯着嗓子撒谎,声音被风雨撕得乱七八糟,"昨天借她的绣花绷子忘还了!"话音未落就一头扎进雨幕里,身后传来妈气急败坏的叫喊声,很快就被隆隆雷声吞没。
豆大的雨点砸在草帽上,像是要把脑袋敲开瓢。土路早就被泡得稀烂,每走一步都要陷进泥里半尺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蹚。泥浆溅满裤腿,冰凉地贴着皮肤,冻得人直哆嗦。可我不敢停,心里跟揣了只兔子似的扑腾——晚一步,档案要是真被换了,这辈子就又完了!
远远看见村委会那栋红砖瓦房时,雨势已经大得睁不开眼。深绿色的铁皮门在风雨中"哐当"作响,屋檐下挂着的红灯笼被吹得东倒西歪,红绸子像条垂死挣扎的蛇。
突然间,眼角余光瞟见棵老槐树下站着个人影。我赶紧猫腰躲进旁边的麦秸垛,扎得满身都是干草。透过雨幕仔细瞧去——那不是林美玲是谁?!
她穿件碎花的确良衬衫,头发被风吹得像团乱草,双手紧紧抱在胸前,脚边放着个花布包袱。不时踮着脚尖往村委会院子里张望,嘴里还嘟囔着什么,脸上又是害怕又是焦急。
没过多久,村委会那扇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李建军探出头左右张望,看见林美玲就招了招手。两人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风声太大听不清楚,只看见林美玲一个劲儿摇头,李建军急得直跺脚。
突然,李建军伸手抓住林美玲的胳膊,手指头都快嵌进她肉里了。林美玲疼得龇牙咧嘴,拼命往回缩。那画面让我胃里一阵翻腾——上辈子咋没看出这俩人早就勾搭上了?亏我还把林美玲当亲姐妹,啥知心话都跟她说!
林美玲最终还是被李建军拽进了院子。我咬咬牙,也顾不上满身泥浆,匍匐着爬到院墙根。墙头上长满了野草,雨水顺着砖缝往下淌,湿冷的黏液蹭了满手。扒着墙缝往里瞧——李建军正蹲在档案室窗边,手里不知道摆弄着啥东西,金属摩擦的"咯吱"声刺得耳朵疼。
林美玲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双手绞着衣角,眼睛不住地往大门口瞟。雷声刚过的空档,突然听见李建军压低声音骂:"没出息的东西!这点小事都怕将来咋跟我进城享福?"
"我、我就是怕......"林美玲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要是被人抓住了咋办?王会计说过档案室里有重要文件......"
"放屁!"李建军啐了口唾沫,"这破村子谁他妈管这些闲事?再说了,等他们发现档案被换,林薇那个蠢货早就背着铺盖卷回镇上打零工了!"
我的血"嗡"一下就冲上了头顶,手里死死攥着把刚从麦秸垛边薅的野草,草根扎进掌心都没感觉疼。好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算计到这份上了还嫌不够!
突然,李建军手里的铁丝"咔哒"一声响,窗户插销应声落地。他得意地回头冲林美玲咧嘴一笑,露出黄黢黢的牙,动作麻利地推开窗户爬了进去。林美玲赶紧凑到窗边望风,碎花衬衫被风吹得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细瘦的腰肢。
雨声渐渐小了些,只剩下"哗哗"的流水声顺着房檐往下淌。我蹲在墙根,雨水顺着草帽往下滴,在胸前汇成小溪流。脑子里飞速盘算——硬冲进去肯定不行,李建军那混球手黑得很;去喊人?等跑到村长家黄花菜都凉了......
正着急呢,突然瞅见墙根有堆松动的瓦片,是上次刮台风被掀下来的。心里顿时有了主意,悄悄抱起块半大的瓦片,猫着腰绕到档案室后墙。树影把我整个人都罩在黑暗里,只有远处偶尔闪过的闪电照亮眼前的泥泞。
把瓦片举过头顶,找准档案室后窗的位置,卯足劲儿扔了过去!"啪嚓"一声脆响,瓦片在墙上摔得粉碎。紧接着,我捏着嗓子学了两声野猫叫,声音又尖又哑,在寂静的雨夜里听着格外瘆人。
"妈呀!"林美玲的尖叫差点把房顶掀开。我赶紧缩到墙根,捂着嘴憋住笑,肩膀一抽一抽的。
窗户里突然探出个脑袋,是李建军!头发乱糟糟地贴在头皮上,眼睛瞪得像铜铃,手里还抓着个牛皮纸档案袋。"谁?!谁在那儿?!"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刚才那嚣张劲儿半点都没了。
我躲在黑影里没出声,又学了两声猫叫,声音飘忽不定,听着就跟闹鬼似的。
"鬼啊!"林美玲瘫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后退,花衬衫上沾了一大片泥。李建军也吓得脸煞白,手忙脚乱地从窗户爬出来,档案袋"啪嗒"掉在地上都没顾上捡,拉起地上的林美玲就往院外跑。两人跌跌撞撞地冲出村委会大门,没跑两步还摔了个狗啃泥,在泥水里滚作一团,活像两只落汤鸡。
我憋笑憋得肚子疼,等那俩人连滚带爬地跑远了,才赶紧冲进院子。地上的档案袋已经被雨水泡得半湿,袋口敞开着,露出里面几张皱巴巴的纸。我捡起档案袋塞进怀里,动作麻利地爬上窗台,钻进了档案室。
屋里一股浓重的霉味,混着旧报纸和墨水的味道。几排木架子贴着墙根摆着,上面堆满了落满灰尘的档案盒。借着窗外闪过的闪电,我一眼就看见最下层的架子上摆着个贴着"1995年高考"标签的盒子。
手指冰凉地翻开档案盒,里面全是按姓氏排列的档案袋。心"怦怦"狂跳,指尖在一个个档案袋上划过——找到了!"林薇"两个字歪歪扭扭地写在标签上。
可当我把档案袋抽出来时,整个人都僵住了——袋口的火漆印裂开了条缝,边角还沾着新鲜的泥点子,明显被人动过手脚!
老天爷好像嫌我还不够惨,突然亮起一道惨白的闪电,把整个档案室照得如同白昼。我颤抖着打开档案袋,里面的东西让我瞬间如坠冰窖——我的高考报名表不见了!成绩单不见了!就连体检表都被换成了张皱巴巴的废纸!档案袋最底下塞着张打印纸,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着:"林薇,成绩不合格,不予录取"。
"啊——!"我忍不住尖叫出声,声音在空荡荡的档案室里回荡,震得耳朵嗡嗡响。胸腔里像是窝着团火,烧得我五脏六腑都疼。多少年了?多少年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全都冲了上来!凭什么?凭什么我辛辛苦苦挣来的前程,要被这帮人渣如此践踏?!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炸雷在头顶炸开,震得窗户都嗡嗡作响。外面的雨又下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我死死攥着那份被动过手脚的档案,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在档案纸上,晕开一朵朵暗红色的花。
跑出村委会时,雨势已经大得惊人。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疼得像是被人抽耳光。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蹚着泥水往家走,脑子里乱糟糟的,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就这么算了!绝对不能!
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重重摔在泥水里。下巴磕在地上,疼得眼冒金星,嘴里全是血腥味。档案袋从怀里摔了出去,在泥水里滚了好几圈。我疯了似的扑过去捡,手指插进冰冷的泥浆里摸索,指甲缝里全是黑乎乎的泥。
摸到档案袋的那一刻,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雨水混着泪水往嘴里流,又苦又涩。为什么上辈子活得那么憋屈,这辈子还是要受这种委屈?难道我林薇天生就是个让人欺负的命?
"去你妈的!"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泥巴,猛地从泥水里站起来,朝着空无一人的村路大吼,"李建军!林美玲!你们等着!老娘要是让你们得逞,就不姓林!"
吼完这句话,突然觉得心里那块堵了二十多年的石头好像松动了些。雨水冲刷着脸颊,也冲刷着心里的憋屈和愤怒。我把脏得不成样子的档案袋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子外走。
不知走了多久,天边渐渐泛起一丝鱼肚白。雨停了,空气清新得像是被水洗过,带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远处的县城隐约可见,几座高楼披着晨光,像是在朝我招手。
我站在村口的土坡上,望着通往县城的路。路上的泥水在脚边汇成小溪,映着天边的朝霞,红彤彤的一片。怀里的档案袋还在滴水,冰冷地贴着皮肤,可我一点都不觉得冷。
心里燃起一股从未有过的火,烧得五脏六腑都暖洋洋的。上辈子欠我的,这辈子我要一点一点讨回来。李建军,林美玲,你们以为换了档案就能毁了我?做梦!
我林薇的命,从来都不是任人摆布的!
紧紧攥了攥怀里的档案袋,转身往家走。脚步坚定,再也没有丝毫犹豫。天边的朝霞越来越亮,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通往县城的那条路上。
到家时,院子里静悄悄的。推开院门,看见妈正蹲在灶台边抹眼泪,爸背对着我蹲在门槛上,手里的旱烟锅子一口接一口地抽,地上已经扔了一地烟头。
听见动静,两人同时回过头。看见我满身泥污、狼狈不堪的样子,妈"哇"地一声就哭了:"死丫头你跑哪儿去了!一宿没回来吓死妈了!"
爸把烟锅子往鞋底上磕了磕,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他啥也没问,就那么定定地看着我,眼神里有心疼,有愤怒,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过了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句话:"档案的事,爸知道了。"
我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档案袋。
爸叹了口气,伸手接过我手里的档案袋,指腹摩挲着那个裂开的火漆印。"昨天晚上,我去村委会有点事,亲眼看见建军那小子从档案室窗户爬出来。"爸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是爸没用,没抓住他现行......"
"爸!"我打断他的话,嗓子哽咽得厉害,"不怪你。"
爸抬头看我,眼圈通红:"闺女,你放心。这事儿没完。爸这就去县城教育局,就算是跪,也要把你的档案跪回来!"
看着爸倔强的侧脸,还有妈红肿的眼睛,突然觉得鼻子发酸。上辈子到死都不知道,爸妈为了我受了多少委屈。这辈子,我不能再让他们为我操心了。
我深吸一口气,从爸手里接过档案袋,紧紧抱在怀里:"爸,妈,这事儿我自己去办。"
爸妈同时愣住了。
我抬头望向县城的方向,阳光下,远处的高楼像是在朝我招手。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可这次的疼,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档案是我的,大学是我的,这辈子也是我的。"我一字一顿地说,声音不大,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力量,"谁也抢不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