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吐的狂风暴雨终于在第十二周渐渐平息。颜书瑶靠在工作室的飘窗上,阳光透过玻璃,暖融融地洒在她微隆的小腹。那弧度还很含蓄,像春天里悄然拱起的嫩芽,只有用手轻轻覆上去,才能感知到一种隐秘而坚定的存在感。王源端着温水走过来,目光胶着在她腹部温柔的曲线上,仿佛那里正孕育着整个宇宙的奇迹。
“今天感觉怎么样?”他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像退潮后的沙滩,”颜书瑶接过水杯,嘴角噙着浅笑,“平静多了。”她放下杯子,习惯性地把手放在小腹上,感受着那份奇异的充实,“只是它太安静了,有时候会忍不住想……”她没说完,但王源懂那份初为人母的、患得患失的忐忑。
“走。”王源忽然放下手中的乐谱,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眼神亮得惊人,“我们去听听它的声音。”
私人诊所的胎心监测室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宁静。颜书瑶躺下,冰凉的耦合剂接触到皮肤时,她微微瑟缩了一下。王源立刻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掌心温热干燥,带着常年按弦留下的薄茧,稳稳地传递着力量。
“别紧张。”他低声说,目光却紧紧锁在医生手中的多普勒胎心仪探头上。
医生熟练地在颜书瑶小腹上移动着探头,仪器发出单调的沙沙声,像是收音机在寻找频道。时间在寂静中仿佛被拉长。颜书瑶屏住呼吸,指尖无意识地掐进了王源的手背。王源似乎毫无所觉,他的全部心神都聚焦在那小小的屏幕上,眼神是前所未有的专注和……渴望。
突然,沙沙的噪音被一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取代——
咚!咚!咚!咚!
急促、有力,像春日里奔涌的溪流,又像远处擂动的战鼓,带着蓬勃的生命力,清晰地穿透仪器的扬声器,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
颜书瑶的呼吸猛地一滞,巨大的喜悦和难以置信的酸胀感直冲眼底,视线瞬间模糊。那是她的孩子!是她身体里另一颗心脏在强有力地跳动!她下意识地看向王源。
王源像是被那声音钉在了原地。他脸上的表情是颜书瑶从未见过的空白,那双在舞台上永远流光溢彩、掌控全场的眼睛,此刻瞪得很大,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震荡。那咚咚的节奏,一下,又一下,重重敲打在他的耳膜上,也敲打在他灵魂最柔软的地方。
医生微笑着将听诊器的耳塞递给王源:“王先生,来,听听更直接的声音。”
王源几乎是有些僵硬地接过来,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笨拙。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避开耦合剂,将听诊器的膜面轻轻、轻轻地贴在颜书瑶微隆的腹部。那层薄薄的肌肤下,正进行着一场关于生命起源的盛大交响。
更清晰、更直接的搏动声,如同密集而清脆的马蹄,踏破虚空,直接撞入他的耳中——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那声音不再仅仅是仪器传递的信号,它有了更真实的质感,像一颗小小的、炽热的恒星在他耳边轰鸣。王源的身体猛地一震,握着听诊器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维持着那个俯身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雕像。颜书瑶清晰地看到,他低垂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然后,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砸落在她覆在小腹的手背上,晕开一小片湿热。
“源儿……”颜书瑶的声音哽咽了,她想抬手去碰触他的脸。
王源却猛地直起身,飞快地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动作有些狼狈,但再抬起头时,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揉碎了的星光和一种近乎疼痛的狂喜。他对着颜书瑶,更准确地说,是对着她腹中的小生命,露出了一个灿烂到极致的笑容,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和温柔:
“听见了吗?是双人舞的节奏。”他的手指隔着衣料,无比珍重地在她小腹上画了一个小小的、跳跃的圈,“我们的舞步开始了,小家伙。”
回家的路,王源开得很慢。车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似乎都隔着一层毛玻璃,变得模糊不清。车厢内流淌着轻柔的古典乐,但王源耳畔,依旧固执地回响着那急促有力的哒哒声。那声音像烙印,深深烫刻在他的心上。颜书瑶靠在副驾上,侧头看着他。路灯的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明明灭灭,她能感觉到他周身萦绕着一股异常亢奋又异常沉静的气场。
车子没有直接驶向公寓的方向,而是拐进了一条两旁开着精致小店的梧桐街道。王源的目光在街边橱窗快速扫过,最终定格在一间亮着暖黄色灯光、挂着各种民族乐器的店铺招牌上——“鼓动心声”。
“等我一下。”他停稳车,解开安全带,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
颜书瑶看着他推门走进乐器行,高大的背影在琳琅满目的鼓类乐器中穿梭,显得有些孩子气。她好奇地降下车窗,晚风带来乐器行里隐约的木质香气和试音的鼓点声。
大约十分钟后,王源出来了,手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东西。那是一个小得惊人的非洲鼓,鼓身是温润的原木色,蒙着深棕色的鼓皮,鼓腰上系着一圈彩色的编织绳。它小到王源只用一只手就能稳稳托住,像一件精致的玩具。
他拉开车门,小心翼翼地把小鼓放在后座,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这是……”颜书瑶不解。
王源坐回驾驶座,发动车子,嘴角的笑意带着点神秘和藏不住的兴奋:“给我们的第一个听众的。”
深夜,万籁俱寂。颜书瑶从卧室出来倒水,发现客厅通往工作室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暖黄的光。她轻轻推开门。
王源背对着门口,坐在他惯用的那把高脚凳上。他面前没有昂贵的合成器,没有堆叠的乐谱,只有那个小小的、在巨大的专业设备背景下显得格外袖珍的非洲鼓,安静地搁在膝盖上。他低着头,神情专注得近乎虔诚,修长的手指轻轻悬在鼓面上方,似乎在寻找着某种感觉。
然后,他落指了。
咚…哒哒…咚…哒哒…
节奏简单、舒缓、稳定,带着一种摇篮曲般的温柔。那并非他创作过的任何复杂旋律中的一段,而是完全陌生的、全新的韵律。他敲得很轻,很慢,每一个鼓点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一种笨拙却无比真挚的爱意。
颜书瑶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他。暖黄的灯光勾勒着他专注的侧影,将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长长的阴影。他微微蹙着眉,偶尔停顿,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倾听内心深处的那个节奏,然后手指再次落下,重复着那个简单而温暖的鼓点。
咚…哒哒…咚…哒哒…
这节奏,颜书瑶无比熟悉——正是白天在胎心监测仪里,在他们耳中轰鸣过的、那个小小心脏搏动的频率!王源在用这小小的鼓,笨拙地回应着,模仿着,试图与那个尚未谋面的小生命建立起最初的联系。
她眼眶发热,没有打扰他,只是这样无声地看着。直到王源似乎觉得练习得差不多了,才长长舒了口气,放下鼓槌,拿起手边一张小小的便利贴,借着灯光,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神情专注得像在谱写生命中最重要的一章。
他写完,仔细地将那张黄色的便签贴在光滑的鼓面上,又轻轻用手指抚平了边角,仿佛在进行一个神圣的仪式。做完这一切,他才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
颜书瑶在他转身前,悄悄退回了客厅的阴影里。
片刻后,王源熄灭了工作室的灯走出来,看到客厅里的颜书瑶,愣了一下:“还没睡?”
“嗯,有点渴。”颜书瑶晃了晃手中的水杯,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他空空的手。
王源笑了笑,走过来自然地揽住她的腰,温热的手掌覆在她的小腹上:“走吧,该休息了,别累着我们的小舞伴。”
待卧室的灯光熄灭,均匀的呼吸声响起,颜书瑶才在黑暗中轻轻起身。她赤着脚,像一只灵巧的猫,无声地溜进工作室。她没有开灯,借着窗外城市微弱的霓虹光晕,准确地走向那个静静放在谱架旁的小小非洲鼓。
她拿起它,手指摸到鼓面上那张小小的、方形的便利贴。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她看清了上面那行王源清隽有力的字迹,一笔一划,都透着初为人父的郑重与温柔:
给第一个听众的见面礼
——爸爸的练习曲No.1
指尖抚过那行字,颜书瑶的嘴角弯起,眼泪却无声地滑落,滴在深棕色的鼓皮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圆点。她将小鼓轻轻贴在耳边,仿佛能隔着时空,再次听到那交织在一起的、两颗心脏的澎湃回响——一个在体内,一个在身畔,共同谱写着他们生命中最动人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