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薄纱窗帘,在云衡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安静地躺在床榻上,银发如月光般铺散在枕间,胸口的心简纹路被特殊药膏覆盖,却依然能看出蔓延的趋势。自从锁龙井一役后,已经过去了三天,他时而清醒时而昏睡,每次醒来都能看到罗韧守在床边。
这次也不例外。
罗韧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叉抵着下巴。他肩上的箭伤已经包扎妥当,但绷带边缘仍能看到干涸的血迹。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黑眸此刻布满血丝,眼下是浓重的青黑,显然许久未眠。
云衡轻轻动了动手指,罗韧立刻抬头,眼中的疲惫瞬间被警觉取代:"醒了?疼不疼?"
"还好。"云衡的声音嘶哑,尝试撑起身子,却被罗韧按回床上。
"别动。"罗韧倒了杯温水,小心托起他的后颈喂他喝下,"木代说心简的侵蚀暂时控制住了,但你的身体需要休息。"
温水滑过干涩的喉咙,云衡的视线清晰了些。他注意到房间的墙壁上贴满了黄符,地板上画着复杂的阵法,空气中弥漫着草药苦涩的气息。这显然不是医院,而是木代的某个安全屋。
"猎简人...?"
"暂时甩开了。"罗韧放下水杯,拇指轻轻擦去云衡唇角的水渍,"但他们能通过心简感应找到你,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下一根。"
云衡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腕,两道交错的符文比之前更加鲜红,像是有生命般微微蠕动。他尝试动了动手指,一阵尖锐的刺痛立刻从手腕窜到心脏,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罗韧立刻握住他的手:"别试了。木代说每吸收一根心简,侵蚀就会加速。第三根...可能会要你的命。"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刺入云衡的心脏。他望着罗韧紧绷的下颌线,突然意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向死亡,而罗韧只能眼睁睁看着。
"那正好。"云衡突然笑了,声音轻佻如常,"省得罗先生总为我操心。"
罗韧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色:"这种玩笑不好笑。"
"谁开玩笑了?"云衡抽回手,强撑着坐起身,"从一开始我就只是心简的容器而已,不是吗?引路人、祭品,随便怎么称呼。结局早就注定了。"
"云衡!"罗韧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看着我。你不是什么容器,更不会是祭品。我们会找到办法的。"
云衡抬眼,对上罗韧通红的双眼。那里面翻涌着太多情绪——愤怒、痛苦、不甘,还有...恐惧。这个从不畏惧任何危险的男人,此刻眼中盛满了对他可能消失的恐惧。
这个认知让云衡心脏抽痛。他突然明白,自己正在成为罗韧的软肋,而在这条充满危险的道路上,软肋意味着致命伤。
"罗韧,"他轻声唤道,指尖抚上对方紧锁的眉头,"如果...我是说如果,到最后真的没有别的办法..."
"闭嘴。"罗韧粗暴地打断他,一把将他拉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让人窒息,"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听到了吗?绝不。"
云衡的脸埋在罗韧肩头,鼻尖满是对方身上混合着血与药的气息。他闭上眼,贪恋地呼吸着这令人安心的味道,同时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木代推门而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她轻咳一声,两人迅速分开。云衡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而罗韧则转身走到窗边,背影僵硬。
"我查到第三根心简的线索了。"木代推了推新换的眼镜,假装没注意到屋内凝重的气氛,"在一家名为'忘川'的酒吧。老板神棍是猎简人的叛逃者,可能知道如何延缓心简的侵蚀。"
罗韧立刻转身:"什么时候出发?"
"今晚。"木代看向云衡,"但云衡需要休息,这次我们两个去。"
"不行。"云衡和罗韧异口同声。
木代挑眉:"理由?"
"我需要亲自见那个神棍。"云衡说,同时罗韧道:"我不能离开他身边。"
木代叹了口气:"你们先统一意见吧。"说完便离开了房间。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云衡看向窗边的罗韧,阳光为他锋利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肩上的绷带隐约透着血色。这个画面太过美好,让他心头刺痛。
"罗韧,"他轻声开口,"我们得谈谈。"
罗韧走回床边坐下,目光灼灼:"说。"
"我觉得...我们应该分开行动。"云衡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猎简人能通过心简追踪我,这对你们太危险了。"
罗韧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你想都别想。"
"听我说完。"云衡伸手按住罗韧的手背,"我可以做诱饵,引开他们。你和木代趁机去找神棍,问出延缓侵蚀的方法..."
"然后呢?"罗韧的声音危险地低沉,"等你被猎简人抓住,折磨至死?"
云衡咬了咬下唇:"总比三个人一起死强。"
罗韧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双手撑在云衡身侧的床沿,俯身逼近,眼中燃烧着怒火:"你以为我为什么一次次救你?为什么替你挡刀?为什么守在这里不眠不休?就为了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云衡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住了。罗韧的脸近在咫尺,他能看清对方眼中每一丝痛苦与愤怒,能感受到炽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脸颊。
"我..."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罗韧突然扣住他的后脑,狠狠吻了上来。这个吻与之前的温柔截然不同,充满了掠夺性与惩罚意味,像是要通过这种方式证明什么。云衡被动承受着,直到唇上传来刺痛——罗韧咬破了他的下唇。
分开时,两人都气喘吁吁。罗韧的拇指擦过云衡唇上的血珠,声音沙哑:"别再提分开的事。否则..."
"否则怎样?"云衡挑衅地问,心跳却快得不像话。
罗韧的眼神暗了下来:"否则我就把你绑在床上,直到这一切结束。"
这个威胁让云衡耳根发烫。他刚想回嘴,房门再次被推开,木代探头进来:"呃...打扰了?神棍回消息了,说今晚可以见面。但..."她犹豫了一下,"他指名要见云衡一个人。"
罗韧立刻反对:"不可能。"
"他说..."木代推了推眼镜,"只有'引路人'才能知道真相,关于三百年前那场未完成的仪式,以及为什么心简会选择云衡。"
房间陷入沉默。云衡看向罗韧,发现对方的拳头紧握到指节发白。
"我去。"云衡最终说,"但你们可以在附近接应。"
罗韧猛地转身走向窗口,背影紧绷如弓。木代识趣地退出房间,留下两人独处。
云衡艰难地挪到床边,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步步走向罗韧。他从背后抱住这个倔强的男人,脸颊贴在对方宽阔的背上,感受着那紧绷的肌肉和急促的心跳。
"相信我。"他轻声说,"我会回来的。"
罗韧转身将他搂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让人疼痛:"你最好说到做到。"
夜幕降临,"忘川"酒吧的霓虹灯在雨后的街道上折射出迷离的光晕。
云衡站在酒吧门口,深吸一口气。他穿着高领黑色毛衣,遮住了胸口的心简纹路,手腕上的符文则用特制的手环掩盖。罗韧的军牌依然贴在他胸口,像是一个无言的守护。
推开厚重的木门,扑面而来的是混合着酒精与古老木质的气息。酒吧内部装潢复古,暗红色的灯光让一切显得朦胧而暧昧。吧台后,一个扎着小辫子的男人正在调酒,看到他进来,立刻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啊,引路人。"男人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出奇地好听,"我等你很久了。"
云衡在吧台前坐下:"你就是神棍?"
"如假包换。"神棍推来一杯琥珀色的液体,"喝吧,对心简的侵蚀有缓解作用。"
云衡没有动那杯酒:"你知道怎么阻止心简的侵蚀?"
神棍笑了,眼角泛起细纹:"急什么?故事要慢慢听。"他的目光扫过云衡的衣领,似乎能看透布料下的军牌,"尤其是关于你和那位罗先生的前世今生。"
云衡的手指微微收紧:"你知道什么?"
"三百年前,七根心简第一次现世。"神棍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当时的守墓人选中了一个特殊体质的少年作为引路人,准备在月全食之夜完成仪式。但负责押送少年的将军临阵反悔,在最后关头带他逃离了祭坛。"
云衡的心跳加速:"那个将军..."
"长得和你的罗先生一模一样,对吧?"神棍轻笑,"有趣的是,那个少年也有着一头银发,和一颗泪痣。"
这个信息如同一记重锤,砸得云衡头晕目眩。梦中的场景突然清晰起来——那不是梦,而是被封印的记忆碎片。
"仪式被打断,心简力量失控,杀死了在场所有人。"神棍继续道,"但引路人和将军也未能幸免,他们在逃亡途中被心简的力量反噬,双双殒命。临终前,将军用祖传的玉佩立下血誓,来世必将找到少年,护他周全。"
云衡不自觉地摸向胸前的军牌,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对罗韧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为什么那个吻感觉像是等待了三百年的重逢。
"所以现在..."神棍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守墓人的后裔要完成祖先未竟之事。而你,亲爱的引路人,注定要成为祭品——除非找到另一种方法封印心简。"
云衡猛地抬头:"什么方法?"
神棍刚要回答,酒吧的门突然被撞开!三个猎简人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那个黑袍守墓人。
"叛徒!"守墓人厉声道,"竟敢泄露秘密!"
神棍脸色大变,一把将云衡推向后方:"跑!从后门走!"
云衡踉跄着后退,守墓人已经举起一个古怪的铜铃,铃声刺得他腕间的心简印记剧痛难忍。他咬牙冲向后方,却在拐角处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
"罗韧!"云衡惊呼。
罗韧二话不说将他护在身后,手中的枪直指追来的猎简人。木代也从侧门冲了进来,手中折扇射出数枚银针。
"走!"罗韧一边开枪掩护,一边拽着云衡往外冲。
三人冲出酒吧,在夜色中狂奔。身后是猎简人的怒吼和杂乱的脚步声。转过一个街角,罗韧突然将云衡按在墙上,高大的身躯将他完全笼罩在阴影中。
"没事吧?"罗韧的声音带着喘息,手指急切地检查着云衡是否受伤。
云衡摇头,胸口因奔跑而剧烈起伏。月光下,罗韧的轮廓锋利如刀,眼中的担忧与三百年前那个将军重叠在一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猛地拉下罗韧的衣领,吻了上去。
这个吻充满了绝望与渴望,像是要把三百年的遗憾都补回来。罗韧先是一愣,随即反客为主,一手扣住云衡的后脑,一手搂紧他的腰,将人死死按在怀中。
木代的干咳声从旁边传来:"虽然不想打扰你们...但猎简人可能随时追来。"
两人分开,呼吸都有些紊乱。云衡的唇上还带着罗韧咬破的伤口,微微刺痛。他望着罗韧近在咫尺的脸,突然笑了:"找到你了,将军大人。"
罗韧瞳孔微缩,随即明白了什么。他轻轻抵住云衡的额头:"这次,我不会再失手了。"
月光下,三人的影子交织在一起,向着未知的前路延伸。三百年前的悲剧是否会重演,谁也无法预料。但此刻,至少他们找到了彼此——在轮回的尽头,在命运的夹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