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4年深秋
夏里特医学院免疫学研讨厅的空气凝滞如铅。
苏小年站在巨大的黑板前,素手执粉笔,正勾勒出一条精妙绝伦的免疫应答通路。
流利的德语如清泉击石,每一个音节都精准地敲打在复杂生化反应的逻辑节点上。台下鸦雀无声,唯有笔尖划过黑板的沙沙声在肃穆的空间里回荡。
“免疫应答阶梯模型”——这是她为揭示免疫系统如何从初始的微弱感知,如滚雪球般层层放大、最终形成雷霆一击的防御风暴所构建的框架。
其核心在于“级联放大阈值”与“负反馈阻尼器” 的精确平衡。
“请看这里”
苏小年的粉笔点向一个关键的酶联反应节点(标记为C3b-Bb复合物)
“传统模型认为补体激活的爆发是线性累积。但我们的数据显示,在抗原浓度达到临界点 C_t 前,这里——”
粉笔尖重重敲在一个不起眼的抑制因子(标记为Factor H)结合位点
“存在一个精密的分子‘刹车’。只有当抗原洪流冲垮这个‘刹车’,级联反应才会如雪崩般不可逆转地启动。这不是简单的加法,而是… 阈值的突破与闸门的洞开。”
她流畅地写下一串微分方程,描述Factor H结合效率随抗原浓度变化的动力学曲线。其优雅与简洁,让台下数位数学家眼中精光爆闪。
突然,一声沉重的椅子摩擦声刺破寂静!
后排,一位身形高大如棕熊、胡须浓密如狮鬃的老者猛地站起——奥托·韦伯教授!
免疫学界公认的“磐石”,以对数据严苛到变态的审查和对逻辑漏洞如猎犬般的嗅觉闻名。他灰蓝色的眼睛死死盯住黑板,迈开大步,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竟径直走上讲台!
无人敢出声
韦伯教授看也没看苏小年,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粉笔。
粗壮的手指捏着纤细的笔杆,在苏小年刚刚书写的方程下方,开始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进行推演验证!
粉笔灰簌簌落下
他验算的是能量守恒在分子碰撞层面的微观表达。
这是免疫学界长期争论的模糊地带——级联反应的能量传递效率是否守恒?
韦伯的笔迹遒劲狂放,一个个希腊字母和积分符号如刀刻斧凿:
1. 验证抗原抗体结合能(ΔGbind)与后续补体裂解能(ΔGcleave)的转换效率;
2. 计算Factor H作为“阻尼器”在临界点 Ct 附近对系统熵增的抑制系数(ηsuppress);
3. 推导整个级联反应在突破阈值前后的总能量流守恒表达式。
全场窒息
苏小年安静地站在一旁,眼眸沉静如古井,看着这位学术巨人用自己的方式“拆解”她的理论。
“Hier…(这里…)”
韦伯的粉笔尖突然重重敲在苏小年标注的Factor H结合位点附近,那是她模型中“刹车”的关键所在
“…边界条件!能量传递路径的耦合系数…”
他口中念念有词,笔下的算式越来越长,越来越复杂。
突然,笔锋戛然而止!
韦伯教授猛地转身,狮鬃般的胡须因激动而颤抖。
他那双能洞穿最细微数据造假的灰蓝色眼睛,此刻燃烧着发现稀世珍宝的炽热光芒,牢牢锁住苏小年:
“Perfekt! Lückenlos!(完美!无懈可击!)”
“苏博士!”
他的声音洪亮如钟,震撼着整个大厅
“您的模型不仅描绘了现象,更揭示了驱动这现象的最底层物理法则——能量流的精妙守恒与转换!您的大脑…”
他激动地挥舞着粉笔头,仿佛要找一个足够分量的词
“…是一座未被开采的克虏伯合金矿脉!坚不可摧,价值连城!”
他完全无视了僵硬的会议流程,如同发现新大陆的探险家,一把抓住苏小年的手臂
力道之大让苏小年微微蹙眉
急切地追问:“您如何想到用非线性动力学来约束Factor H的抑制效应?这简直是天才的洞察!我关于C1q启动补体经典途径的困惑,在您这个框架下有了全新的解读可能!现在,立刻,请随我去我的实验室!我有最新的电泳数据和质谱分析,必须与您分享!”
从此,“韦伯堡垒”——那间位于研究所深处、以全金属包覆墙壁隔绝电磁干扰、所有仪器必须用游标卡尺校准三遍才允许开机的绝对领域——向苏小年敞开了所有权限。
两个灵魂,一个如喷发的火山,充满原始的力量与对真理的狂热;一个如深海的寒流,冷静、精确、能将混乱归于至简的精微。
风暴在他们之间酝酿:
当韦伯因一组异常数据暴怒,认为助手污染了样本而拍案咆哮时,苏小年只是静静拿起原始记录本,指尖划过一行温度记录
“教授,恒温水浴箱在实验第37分钟波动了0.3°C。温度敏感型蛋白酶K的活性在此区间会下降15%,这才是数据偏移的根源。”
韦伯的咆哮戛然而止,瞪大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叹。
当苏小年提出利用噬菌体展示技术筛选结核靶向肽的大胆设想时,韦伯先是激烈反对“过于投机!”,却在彻夜验算其可行性后,第二天清晨红着眼睛冲进苏小年的实验室,把一叠写满公式的草稿拍在桌上
“见鬼!你的概率模型是对的!成功率比我想象的高十倍!我们马上开始!”
他们的争论声常常穿透厚重的实验室门扉,拍桌子与大笑声交替响起。
夏里特的走廊里,“韦伯-苏风暴”的名号不胫而走。这不仅仅是一场学术合作,更像是一场思想的淬炼与碰撞,每一次电光火石的交锋,都在免疫学的晦暗天空撕开一道照亮未来的裂口。
而在这场风暴的中心,那位来自东方的年轻女子,以她的绝对智慧与沉静力量,成为了风暴本身最璀璨、最不可撼动的核心。
她离开韦伯实验室时,手中试管里摇晃的,不仅是新的实验样品,更是一个古老文明在西方科学圣殿中,悍然刻下的、不可磨灭的印记。
未来这个仅仅9ml的液体将拯救数百万生灵,它会在1910年的某个时间点亮东北大地,会在1918年照亮整个东南沿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