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在皇城上空,铅雪簌簌落着,将朱红宫墙染得斑驳,琉璃瓦上积起薄薄一层白,寒风吹过,卷起碎雪打在人脸上,像细针扎似的疼。
容景辞立在太和殿外的白玉阶下,玄色锦袍上落了层雪,肩头已微微泛白。他抬手掸了掸袖上的雪粒,指节因抵着袖中那卷沉甸甸的证物而泛白,指腹碾过锦缎下硬物的棱角,那是他寻了三个月的东西——足以将温家从通敌叛国的泥沼里拖出来的铁证。
身后传来内侍尖细的通报声,容景辞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雕着盘龙的殿门。暖阁里的地龙烧得正旺,与殿外的酷寒判若两个世界,明黄色的身影坐在紫檀木案后,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正是几月前温家出事时,被指为“通敌信物”的那枚羊脂玉。
皇帝“景辞来了。”皇帝抬眼,语气听不出喜怒,“朕记得,今日是温家案三审的日子,你不在大理寺旁听,来朕这里做什么?”
容景辞容景辞撩袍跪地,膝盖砸在冰凉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没有抬头,声音却稳得像殿外冻住的湖面:“臣请陛下重审温家一案。”
皇帝案后的手顿了顿,皇帝轻笑一声:“重审?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温氏在狱中都已认罪,你让朕重审什么?”他将玉佩扔在案上,玉与木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还是说,你觉得朕判错了?”
寒风从殿门缝隙里钻进来,卷起容景辞散落的发丝。他忽然想起十五岁那年的冬天,也是这样大的雪,温枝鸢抱着暖手炉跑过来,红着脸塞给他一块梅花酥,说她爹新得了幅好画,让他去家里看。那时温父还在,温家的梅园开得正好,枝鸢穿着鹅黄色的袄裙,站在梅树下笑,眉眼弯弯的,像盛着一整个冬天的暖阳。
可现在,那暖阳被关在城郊的别院,鬓边染了霜,见他时总是低着头,轻声说“景辞哥哥,你别为我们家费心了”。
容景辞容景辞从袖中取出那卷东西,双手高高举起:“陛下,温家从未通敌。当年边关送来的密信是伪造的,所谓的人证早已被灭口,这是臣找到的真正的边关塘报,还有……当年负责传递密信的驿卒的供词。”
内侍将证物呈上去,皇帝展开那卷泛黄的塘报,眉头一点点蹙起。上面的字迹是前镇北将军的亲笔,墨迹里掺了朱砂,是只有皇室与边关主帅才知道的暗号。而那份供词,详细记录了有人如何买通驿卒,用伪造的密信替换了真塘报,甚至连动手的时间、地点,收了多少银两,都写得清清楚楚。
皇帝“这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皇帝的声音冷了下来。
容景辞“臣追查了三个月,在漠北的雪堆里找到了这封塘报,又在江南找到了那个隐姓埋名的驿卒。”容景辞的声音微微发哑,“他说,当年是丞相府的人找的他,给了他一百两黄金,让他做那掉包的勾当。”
皇帝殿内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噼啪声。皇帝盯着那份供词,手指在“丞相府”三个字上反复摩挲,半晌才缓缓开口:“景辞,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污蔑当朝丞相,可不是小事。”
容景辞“臣不敢污蔑任何人。”容景辞终于抬头,眼底布着红血丝,却亮得惊人,“臣只是不想让忠良蒙冤,不想让……枝鸢再对着臣哭。”
皇帝“你为了温枝鸢,连朕的龙颜都敢逆?”皇帝的声音里带了些不易察觉的疲惫。
容景辞容景辞叩首,额头抵着金砖,发出“咚”的一声:“臣为的是公道。温家世代忠良,温父更是辅佐陛下多年的肱骨之臣,若让他们背负这千古骂名,天下人会如何看陛下?如何看我大靖的律法?”
皇帝外面的雪似乎更大了,风卷着雪粒拍打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皇帝沉默了许久,久到容景辞的膝盖已经冻得麻木,才听见他叹了口气:“把这些东西交给大理寺,明日重审。”
容景辞容景辞猛地抬头,眼里瞬间涌进光亮:“谢陛下!”
皇帝“你先别急着谢。”皇帝看着他,“温家的案子牵连甚广,重审的话,朝堂必然动荡,你要想清楚。”
容景辞“臣早已想清楚。”容景辞站起身,玄色锦袍上落的雪在暖阁里渐渐融化,洇出深色的痕迹,“只要能还温家清白,臣万死不辞。”
他转身往外走,推开殿门的瞬间,迎面撞上一片鹅黄。温枝鸢站在雪地里,裹着件旧棉袄,小脸冻得通红,睫毛上沾着雪粒,看见他出来,嘴唇动了动,眼泪先掉了下来。
容景辞“你都听见了?”容景辞走过去,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带着他身上的暖意。
温枝鸢温枝鸢点点头,抽噎着说:“我……我听说你进宫了,我怕……”
容景辞容景辞抬手替她擦掉眼泪,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脸颊,轻声说:“别怕,枝鸢。”他望向远处温家别院的方向,那里此刻应该也落满了雪,“很快,我们就能回温家的梅园,看你最喜欢的那株绿萼梅了。”
温枝鸢望着他,泪眼朦胧里,看见他玄色里衣上,有一块深色的印记,像是雪水融化后的痕迹,又像是……藏了许久的,未曾说出口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