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的鎏金自鸣钟刚敲过三下,屋内便只剩炭火噼啪作响的声音。
曹琴默抱着温宜跪在青砖上,绣着缠枝莲的裙摆被膝头压出褶皱,像一朵被揉皱的花。
年世兰斜倚在美人榻上,指尖绕着鎏金护甲,目光落在窗外飘落的柳絮上,仿佛没看见脚下的人。
“嫔妾给华妃娘娘请安。”曹琴默的声音细若蚊蝇,怀里的温宜好奇地睁大眼睛,伸手去想要抓年世兰垂下的流苏。
“把孩子抱过来。”年世兰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
乳母慌忙将温宜递给颂芝,小姑娘穿着件石榴红的小袄,越发衬得粉雕玉琢。
年世兰捏了捏她的小脸,忽然皱眉:“怎么瘦了?眼皮底下都见青了。”
曹琴默的心猛地一沉,磕头道:“许是前几日着了凉,已请太医看过了……”
“着凉?”年世兰打断她,护甲轻叩榻边的紫檀小几,“本宫瞧着是你这当额娘的没上心。温宜就留在本宫这儿吧,翊坤宫的奶娘总比你宫里的稳妥。”
“娘娘!”曹琴默惊得抬头,额发散落下来,“温宜离不开臣妾啊!她夜里总要找……”
“一个贵人,哪来这么多讲究?”年世兰懒懒抬眸,眸光如冰,“还是说,你觉得本宫养不活一个孩子?”
丽嫔坐在一旁,见状连忙打圆场:“妹妹这是说哪儿的话!娘娘肯亲自照料公主,是妹妹的福气呢!”她堆着笑去拉曹琴默的手,却被对方下意识避开。
年世兰冷笑一声,闭上眼道:“行了,本宫乏了。你们退下吧,没叫你们,别来翊坤宫晃荡。”
曹琴默还想再说,却在年世兰骤然冷下来的目光中把话咽了回去。她咬着唇磕头告退,起身时险些摔倒,还是丽嫔扶了她一把。
待两人走后,年世兰才睁开眼,对颂芝道:“把温宜的乳母和宫女都换了,就用咱们宫里挑出来的人。”
“奴婢明白。”颂芝抱着温宜往外走,小姑娘还在咿咿呀呀地伸手要年世兰,惹得她心头微动,却只是挥了挥手帕。
三日后,新选的秀女按例入宫。
年世兰靠在窗边看颂芝整理赏赐的礼单,湖蓝色的云锦帕子上用银线绣着缠枝莲,是她特意给温宜准备的斗篷料子。
“娘娘,各宫份例都按位份备好了,”颂芝展开一张洒金红纸,“富察贵人、夏常在、安答应住延禧宫;沈贵人、徐答应住咸福宫;吉贵人住钟粹宫;莞常在和淳常在住承乾宫。”
年世兰指尖在“淳常在”三字上顿了顿。
那丫头才十四岁,生得圆滚滚像个福娃,前世却总爱往甄嬛宫里凑,皇后对她也格外关照。
“淳常在……”她低声呢喃,想起前世那丫头无意中撞破自己秘密,最终“失足”落水的结局,不由得升起一股子悔意,“倒真是个妙人。”
她将礼单递给颂芝:“让周宁海按着单子送过去,别失了咱们翊坤宫的体面。”
说罢起身,“抱上温宜,去延庆殿。”
延庆殿的朱门不再像往日般紧闭,门口守着两个新来的小太监。
年世兰下轿时,其中一个连忙跑进通报,这等规矩倒是让她挑了挑眉——看来黄规全那奴才,终究是长了记性。
齐月宾正坐在窗边看书,见年世兰进来,合上书页起身。
她今日穿了件藕荷色的夹袄,脸色虽仍苍白,却比从前多了分血色。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她看着年世兰身后的颂芝,目光落在温宜身上时,眼底漾起温柔。
“想过来就过来了,哪需挑时候?”年世兰挑眉,伸手去接温宜,却被小姑娘躲开,直往齐月宾怀里钻。
“你瞧这孩子,倒跟你亲。”她佯装生气,嘴角却噙着笑。
齐月宾抱着温宜,指尖轻轻抚摸她的发顶,声音软和下来:“你呀,就会欺负人。”
她顿了顿,看向年世兰,“曹贵人那儿……”
“一个贵人罢了,还能翻天不成?”年世兰打断她,走到桌边拿起她刚合起的书——竟是本《小儿推拿秘要》,“你看这个做什么?”
齐月宾脸颊微赧,将书往旁边推了推:“闲着也是闲着。”
年世兰看着她这副模样,忽然想起前世她抱着枕头喃喃念着“我的孩子”的疯癫样子,心中一酸,嘴上却依旧强硬:“温宜就放你这儿养着,我已回了皇上。你要是敢推三阻四,就是抗旨。”
“你……”齐月宾又气又笑,却见年世兰转身就走,脚步却在门口顿了顿。
“颂芝,”年世兰头也不回,“把温宜的新乳母和宫女都留下,仔细伺候着。”
“奴婢遵旨。”颂芝福身,特意凑近齐月宾耳边低声道,“娘娘放心,都是咱们宫里调教出来的,稳妥得很。”
齐月宾看着年世兰离去的背影,又看看怀里咯咯直笑的温宜,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她低头蹭了蹭孩子的小脸,轻声道:“温宜啊,你这位华娘娘……可是把心掏出来了。”
年世兰从延庆殿出来,并未回翊坤宫,而是径直去了养心殿。
鎏金铜鹤香炉里飘出龙涎香的味道,苏培盛弓着背候在殿外,见她过来,连忙迎上去:“奴才给华妃娘娘请安。”
“皇上在忙?”年世兰看着紧闭的殿门,眉头微蹙。
苏培盛凑近一步,低声道:“皇上正见曹贵人呢,说是……想问问公主的近况。”
年世兰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
曹琴默果然沉不住气了。
“是她自己来的,还是皇上召的?”
“自然是她自己求见的。”
苏培盛赔着笑,“皇上心里头惦记着娘娘,哪有闲工夫管这些小事儿。”
年世兰没再说话,转身走到廊下的美人靠坐下。
晚风吹起她的衣摆,露出裙角绣着的金线凤凰,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她看着远处飞檐上的铜铃,想起前世曹琴默为了上位,如何在皇上跟前搬弄是非,如何设计陷害自己,最终却落得个被太后赐死的下场。
“苏公公,”她忽然开口,“你说,这深宫里的母亲,为了孩子能做到哪一步?”
苏培盛一愣,随即笑道:“娘娘慈悲,惦记着公主呢。要奴才说,曹贵人心里头有公主,自然是好的,只是位份低微,终究是……”
“终究是需要旁人帮衬。”年世兰接过话头,眸光深邃,“行了,你去通传吧,就说本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