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鎏金铜鹤香炉里,龙涎香正袅袅升腾。
曹琴默跪在冰凉的青砖上,指尖掐进掌心才勉强稳住颤抖。
她今日特意选了件半旧的月白袄子,鬓边只簪一支素银簪,想借着“慈母”模样打动玄凌,不料年世兰的步辇声恰在此时停在殿外。
“臣妾给皇上请安。”
年世兰扶着颂芝的手进来,石榴红的斗篷上落着细碎雪花,衬得她脸色比往日更显明艳。曹琴默慌忙起身行礼,袖中帕子已被冷汗浸透。
玄凌放下手中的《贞观政要》,目光落在年世兰泛红的鼻尖上:“外头冷,怎么不多穿些?身子可大好了?”
“谢皇上挂心,已大好了。”
年世兰福身,眸光似笑非笑地掠过曹琴默,“倒是曹妹妹,今日怎有闲情给皇上送点心?”
曹琴默喉头一紧,强笑道:“不过是些家常点心,想着皇上操劳国事,或能开胃。”
她眼角余光瞥见年世兰腕上的羊脂玉镯——那是玄凌登基时亲赐的,比她腕间的银镯子贵重百倍。
“方才你说温宜怎么了?”玄凌忽然开口,指尖轻叩着书案。
曹琴默心猛地一跳,下意识看向年世兰。
后者正慢条斯理地解着斗篷系带,唇角噙着抹淡笑,眼神却冷得像殿外的冰雪。
“也没什么,”她垂下眼帘,声音发颤,“只是温宜这几日……有些咳嗽。”
“咳嗽?”年世兰忽然抬眸,秀眉微蹙,“难怪昨日在翊坤宫,她整夜哭闹不止。本宫瞧着那乳母笨手笨脚,早想换了。”
她转向玄凌,语气带着委屈,“原想留温宜住一晚,谁知她竟不适得紧,倒是臣妾疏忽了。”
“那乳母是从公主落地就跟着的……”曹琴默急切反驳,话未说完便被年世兰打断。
“跟着又如何?连孩子咳嗽都瞧不出,留着何用?”年世兰冷笑一声,转向玄凌,语气陡然温柔,“臣妾今日去延庆殿探望端妃,见她一人枯坐,便想着温宜去了或能解闷。端妃姐姐心善,瞧着孩子喜欢得紧呢。”
曹琴默“噗通”一声跪下,额头磕在砖上:“皇上!端妃娘娘身子孱弱,怎好劳烦她带孩子?嫔妾知错,定当悉心照料,求皇上开恩!”
玄凌看着跪地的曹琴默,又看看立在一旁的年世兰。
年世兰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竟有了几分惹人怜惜的模样。
他想起当年端妃替自己背锅,害得她被年世兰灌下红花汤,至今体弱无子,心中便有些不忍。
“既然端妃喜欢,”他沉吟道,“就先让温宜在延庆殿养着吧。”
“皇上!”曹琴默猛地抬头,眼中满是绝望。
“曹贵人忘了规矩?”年世兰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威压,“公主出生便该养在阿哥所,皇上念你是生母,才破例让你带至如今。如今交由端妃抚养,是抬举了她,你当感恩才是。”
这话戳中了曹琴默的痛处。
她不过是个贵人,按规矩本无权抚养公主。
玄凌闻言,脸色沉了沉:“华妃说的是。曹贵人,你且退下吧。”
曹琴默知道再说无益,只能含泪磕头,退出殿时,正见年世兰被玄凌拉着手嘘寒问暖。
她躲在廊柱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年世兰这是在报复!
当年她为了上位,没少给年世兰出谋划策对付其他嫔妃,如今对方得势,便要抢走她唯一的依靠。
年世兰从养心殿出来时,暮色已浓。檐角的宫灯次第亮起,将她的影子拉长在青砖上。
刚上轿,便见曹琴默从角落里跑出来,追着轿辇喊道:“娘娘留步!”
颂芝皱眉正要驱赶,年世兰却掀开轿帘。
曹琴默跑得气喘吁吁,鬓发散乱,哪还有半分方才的端庄?
“你想做什么?”年世兰声音冰冷。
“娘娘,”曹琴默跪在雪地里,泪水混着雪花滑落,“求您可怜可怜臣妾,把温宜还给我吧!她是臣妾的命啊!”
年世兰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心中毫无波澜。
前世曹琴默背叛她时,可曾想过“可怜”二字?
“规矩就是规矩,”她放下轿帘,声音透过帷子传来,“若再纠缠,本宫不介意让你去慎刑司‘冷静’几日。”
轿辇碾过积雪,留下一串咯吱声。
颂芝掀开帷子一角,见曹琴默瘫坐在雪地里,像朵被踩烂的野花。
“娘娘,”她低声道,“曹贵人怕是不会罢休。”
“随她。”年世兰闭上眼,脑海中闪过前世曹琴默被太后赐死的场景。
这一世,她不会让那女人再有机会算计自己,“只要温宜在端妃那儿,她就翻不起浪。”
回到翊坤宫,年世兰刚卸下珠翠,周宁海便进来回话。
他跺了跺靴底的积雪,压低声音道:“娘娘,新入宫的夏常在……”
“她又怎么了?”年世兰接过颂芝递来的暖炉,指尖渐渐回暖。
“奴才听说,她今日在延禧宫指着安答应的鼻子骂,说人家是小门小户,配不上和她同住。”周宁海撇撇嘴,“还说要去皇后那儿告状,让安答应挪地方呢。”
年世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夏冬春,汉军旗出身,仗着家里有几个钱便如此张狂,也难怪在前世会被她“一丈红”处置。
“由她去,跳梁小丑罢了。”
前世她因嫉妒而锋芒毕露,最终树敌无数。
这一世,她要学皇后的“以静制动”,先稳住阵脚。
“传旨下去,各宫份例按时送去,莫要失了咱们翊坤宫的体面。至于夏常在……”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她不是爱巴结皇后么?就让她巴结去。”
周宁海恍然大悟,连忙应“是。”
颂芝替年世兰掖好被角,见她望着床头悬挂的麒麟送子图出神,忍不住轻声问:“娘娘还在想温宜公主?”
年世兰摇摇头,指尖轻轻抚过锦被上的缠枝莲纹样。
她想的不是温宜,而是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若他还在,如今该有五岁了吧?
“颂芝,”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去把那幅《百子图》取来挂上。”
颂芝心中一酸,连忙应声去了。
年世兰靠在床头,听着窗外风雪呼啸,忽然觉得有些孤单。
重生以来,她步步为营,算计曹琴默,交好端妃,疏远皇上,可夜深人静时,心底的空洞却越来越大。
“娘娘,图挂好了。”颂芝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年世兰抬头望去,只见墙上那幅《百子图》色彩鲜艳,画中孩童嬉戏打闹,煞是热闹。
她盯着画看了许久,忽然笑了笑:“挺好。”
只是那笑容,未达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