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世兰话音落地的刹那,景仁宫内的空气仿佛凝住了。
皇后捻动佛珠的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顿,那颗紫檀珠子在掌心转出迟缓的弧度。
她抬眼望向年世兰,后者正垂眸吹着茶盏里的浮沫,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瞧不出半分情绪——这与往日里动辄掀翻茶盏的跋扈模样判若两人,偏偏那番“尊卑有别”的论调又无懈可击,倒像是有人在背后细细教过。
下首的曹琴默捏紧了袖中帕子。
她太了解年世兰了——那个在王府时能纵马闯梅林的侧福晋,何曾懂得用“规矩”做刀?
如今这般绵里藏针,绝非天性使然,难不成背后有了新的‘军师’?
她猛地想起温宜被送往延庆殿的事,背脊瞬间渗出冷汗:年世兰若真有了城府,第一个要拔除的,怕是她这个“不安分”的棋子。
“妹妹所言甚是,”皇后定了定神,脸上重新堆起温婉的笑,“只是新人初入宫,总需给些体面。依妹妹看,如何处置才好?”
年世兰抬眸,眸光似笑非笑:“娘娘母仪天下,自有决断。臣妾愚见,既为立威,小惩大诫即可。”
她特意将“立威”二字咬得清晰,目光扫过瘫在地上的夏冬春,“便请娘娘定夺吧。”
这轻飘飘的一句,实则将烫手山芋抛回给了皇后。
夏家虽非顶级权贵,却也是汉军旗中的武将世家,此刻罚得重了,难免落个苛待功臣之女的话柄。
皇后指尖的佛珠转得更快,半晌才道:“既如此,便罚俸三月,禁足半月,让她好生反省。”
“娘娘仁慈。”年世兰福身应下,转而看向夏冬春,“还不谢恩?”
夏冬春浑身一颤,机械地磕头谢恩,眼底却燃着怨毒的火。
年世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冷笑——这把火,且让它先烧向皇后吧。
觐见散去,年世兰刻意放缓了脚步。
她算准了夏冬春的性子,果然未见那抹张扬的织金锦缎去寻甄嬛麻烦。
远处,甄嬛与沈眉庄、安陵容并肩而行,淳常在却独自一人逗弄着廊下的鹦鹉,这细微的疏离让年世兰眸光微闪。
“去御花园。”她忽然吩咐轿夫。
轿辇在堆秀山旁停下,年世兰踩着脚踏落地,鼻尖萦绕着残雪未消的清冽气息。
她想起前世在此设宴时,因不知纯元皇后爱梅,误摆了几盆绿萼梅,惹得玄凌当场变色。
如今想来,那些被忽略的细节,皆是催命的符。
“派人去将军府,”她忽然对颂芝低语,“告诉哥哥,收敛锋芒,莫提‘年家天下’的浑话。”
颂芝一愣,随即笑道:“娘娘放心,将军刚立了战功,正是……”
“放肆!”年世兰厉声打断,袖中护甲险些划破绢子,“年家是爱新觉罗的臣子,何来‘年家天下’?再敢胡言,仔细你的舌头!”
颂芝吓得跪倒在地,脸色煞白。年世兰看着她颤抖的肩背,才惊觉前世的骄纵已深入仆役之心——连颂芝都这般想,难怪玄凌最终对年家痛下杀手。
“记住了,”她放缓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从今往后,翊坤宫上下,谁敢再提半句僭越之词,杖毙勿论。”
回翊坤宫的路上,轿辇行至永春巷时,年世兰掀开帷子——前方小径上,甄嬛正带着流朱匆匆而行,素色披风在风中扬起一角。
“落轿。”她吩咐道。
甄嬛闻声回头,见是年世兰的仪仗,慌忙福身:“嫔妾给华妃娘娘请安。”
年世兰打量着她——月白袄子洗得有些发白,鬓边仅一支普通的银簪,偏那双眼眸清亮如溪,映得人心里敞亮。
“你是……”她故作迟疑,“承乾宫的莞常在?”
“正是嫔妾。”甄嬛垂眸应道,指尖微微蜷缩。
“要去哪儿?”年世兰的声音忽然柔和下来,“瞧你行色匆匆的。”
“回娘娘,嫔妾想去咸福宫寻沈贵人。”
甄嬛实话实说,心中却暗自警惕——华妃的盛宠与跋扈,她早有耳闻,此刻为何突然停轿?
年世兰唇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本宫正要去敬嫔那儿,不如同路?”
她不等甄嬛回答,便对轿夫道:“去咸福宫。”
甄嬛微怔,随即福身:“能与娘娘同行,是嫔妾的福气。”
两人并肩走在覆雪的小径上,年世兰刻意放慢脚步,状似无意地提起:“方才在景仁宫,见妹妹气度沉稳,不似其他新人那般慌乱。”
“嫔妾初入宫闱,许多规矩尚不熟稔,让娘娘见笑了。”甄嬛谦逊回应,目光却悄悄打量着年世兰——她今日未着惯常的艳色,只穿了件藕荷色夹袄,连护甲都换了温润的玉质,与传闻中的跋扈模样大相径庭。
“规矩都是人定的,”年世兰淡淡道,“只要守住本心,旁的也不必太拘着。”
她顿了顿,看向甄嬛,“妹妹既与沈贵人相熟,可知她性子如何?”
甄嬛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沈姐姐端庄贤淑,饱读诗书,是嫔妾学习的榜样。”
年世兰点点头,不再多问。
咸福宫的宫墙已在眼前,她停下脚步,对甄嬛道:“你先去吧,本宫去敬嫔那儿坐坐。”
“嫔妾告退。”
甄嬛福身,转身时忍不住回头——年世兰正望着漫天飘落的柳絮出神,侧脸在残阳下竟透出几分难得的柔和。
看着甄嬛消失在咸福宫门口,年世兰脸上的笑意瞬间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