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福宫的铜缸结着薄冰,康禄海缩着脖子堵在景仁宫角门,见剪秋扶着绢子出来,立刻堆起谄媚的笑迎上去:“姑姑留步!奴才给您请安了!”
剪秋眼皮都未抬,翡翠护甲划过廊柱上的朱漆:“康公公这是做什么?挡着道儿了。”
“好姑姑,您可得救救奴才!”康禄海“噗通”跪下,棉裤膝头瞬间沁透寒气,“奴才跟了皇后娘娘这么多年,鞍前马后不敢懈怠,如今却被扔在承乾宫守着个病秧子,这哪儿还有出头之日啊!”
剪秋停步转身,绣着缠枝莲的裙摆扫过满地碎雪:“这差事原是娘娘亲自派的,说是看重你机灵。谁承想莞常在这般不争气,一病就是两个月。”她指尖轻点着腮帮,故作为难,“我一个做奴婢的,能有什么法子?”
“姑姑可不能见死不救啊!”康禄海急得额头冒汗,“奴才听说丽嫔娘娘宫里正缺人,您帮奴才美言几句,奴才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
剪秋嘴角勾起抹讥诮的笑——这康禄海换过三任主子,如今见甄嬛失势便想另寻高枝,倒真是条“好狗”。
“既然你有此心,”她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丽嫔娘娘最是心善,又与华妃相厚,去她宫里倒是条活路。只是这事……”
“奴才明白!奴才明白!”康禄海慌忙磕头,发髻上的银簪险些掉落,“事成之后,奴才定给姑姑送份厚礼!”
剪秋不再理会,拂袖而去。康禄海望着她的背影,又看看承乾宫方向紧闭的宫门,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小印子缩在廊下,见状凑上前:“师傅,剪秋姑姑不是说了么?丽嫔娘娘那儿……”
“急什么?”康禄海掸着膝头的雪,眼珠骨碌一转,“华妃近来总往承乾宫跑,保不齐是想捧莞常在。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延庆殿的暖阁里,铜炉燃着上好的银丝炭,温宜公主穿着藕荷色小袄,正抓着齐月宾鬓边的珍珠钗咯咯直笑。
年世兰斜倚在软榻上,看小姑娘粉雕玉琢的模样,忽觉指尖发痒,伸手去逗弄那肉乎乎的小手,却被温宜攥住不放。
“瞧瞧这劲儿,随她额娘。”年世兰缩回手,揉着被捏红的指尖,“还是你有耐心,换作本宫,早让人把这小祖宗抱走了。”
齐月宾替温宜理了理歪掉的抹额,眼底漾着温柔:“孩子哪有不闹的?你瞧她这几日能吃能睡,比在曹贵人那儿时丰润多了。”她顿了顿,见吉祥抱走温宜,才压低声音,“听说你常去承乾宫?”
年世兰接过她递来的贡橘,指甲掐开橙黄的果皮:“宫里除了你,谁见了本宫不是战战兢兢?也就新来的几个丫头,还当本宫是良善的。”
她咬了口橘瓣,酸甜的汁液溅在舌尖,“尤其是那个甄氏,倒有几分意思。”
“听闻她与纯元皇后有三分相似?”齐月宾忽然凑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年世兰耳畔,“皇后近来也常派人去承乾宫,你需当心。”
年世兰抬眸,见她眼中满是关切,忽然想起前世自己灌她红花汤时,她那双死寂的眼。
喉头一紧,她别过脸去:“皇后?她忙着呢,哪有闲心管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玉镯,那是皇上早年所赐,与齐月宾的正是一对。
齐月宾望着窗外飘落的柳絮,轻声道:“曹贵人昨日又在宫道上堵我,说想看看温宜……”
“一个贵人罢了,”年世兰打断她,语气陡然冷硬,“你是端妃,还怕她不成?”
“我不是怕她,”齐月宾绞着帕子,指节泛白,“只是温宜终究是她的骨肉。若她常来探望,孩子与她亲近了……”
年世兰将橘子皮扔入铜炉,火星“噼啪”炸开:“她如今连份例都要靠翊坤宫周济,哪有闲心常来?你且放宽心,有本宫在,没人能从你这儿抢走温宜。”
她起身时,披风扫过齐月宾的膝头,“好生养着,别胡思乱想。”
齐月宾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方才年世兰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那是想起了她未出世的孩子吧。
暖阁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她却觉得心口一阵发寒。
年世兰心里有愧,她又何尝没有……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齐月宾最终只是轻叹出一口浊气,都是孽罢了。
年世兰出了延庆殿,本想去承乾宫,却鬼使神差地拐向咸福宫。
路过花房时,又见那两盆绿菊被抬着经过,青绿色的花瓣在日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颂芝低声道:“娘娘,沈贵人的存菊堂就快到了……”
“存菊堂?”年世兰驻足,望着咸福宫门前新换的匾额,字体娟秀,正是沈眉庄的笔迹。
她想起前世皇上也曾为余莺儿题过“余韵阁”,心口猛地一抽。
“不过是个名字罢了,”颂芝见她脸色不好,连忙打圆场,“沈贵人毕竟只是个贵人,哪能和娘娘您……”
“住口!”年世兰厉声打断,“沈贵人是主子,哪有你背后置喙的道理?”她转头看向跟上来的冯若昭,后者正站在廊下,手中还握着未绣完的帕子。
“华妃娘娘吉祥。”冯若昭福身行礼,目光闪烁。
恰在此时,沈眉庄从存菊堂出来,见年世兰站在院中,立刻笑盈盈地上前:“娘娘怎站在这儿?快屋里坐,我刚得了新贡的雨前茶,正想请您尝尝呢。”
年世兰看着她不卑不亢的模样,想起初见时她在景仁宫沉稳的气度,忽然笑道:“你这丫头,如今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她拂袖进了屋,见桌上果然摆着茶具,青瓷杯里的茶汤碧绿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