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涌

甄嬛的病榻前，安神香燃了二十余日，青烟在雕花木窗棂间蜿蜒成缕。

年世兰踏入承乾宫时，正见沈眉庄握着甄嬛的手低声说话，两人案头并排放着《女诫》与《诗经》，倒像是闺中密友。

“华妃娘娘吉祥。”沈眉庄起身行礼，月白襦裙下摆扫过地上的毡垫，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近来常往承乾宫跑，一来探病，二来也想避开咸福宫的孤寂——敬嫔终日礼佛，富察贵人又与夏冬春走得近，反倒是病中的甄嬛更显真诚。

年世兰摆摆手，目光落在甄嬛泛着潮红的脸颊上：“今日瞧着气色好了些？”

“有劳娘娘挂心，”甄嬛挣扎着要坐起，被年世兰按住，“只是夜里仍有些发热，温大人说需得再将养些时日。”

她咳嗽两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锦被边缘的缠枝莲纹样——这被子是年世兰前日送来的，据说用了南海进贡的鲛人纱。

颂芝在旁插话：“娘娘前儿还念叨，说莞常在若再不好，便要请太医院院判来瞧瞧。”

沈眉庄闻言，感激地看了年世兰一眼。

自甄嬛病后，年世兰隔三差五便来探望，送的补品堆了半间屋子，这与传闻中跋扈的华妃判若两人。

她想起前日浣碧偷偷说的话——华妃娘娘似乎总在看崔槿汐的手腕，心中不由得一凛。

离开承乾宫时，晨曦刚漫过紫禁城的琉璃瓦。

年世兰踩着碎玉小径前行，忽见花房太监抬着两盆绿菊匆匆而过，花瓣细如龙须，在晨露中泛着诡异的青色。

“娘娘，这绿菊开得真稀罕！”颂芝凑近了些，“想必是皇上特意赏您的？”

年世兰望着那抹刺目的青绿色，想起前世玄凌将绿菊赐给沈眉庄，还赞她“清新脱俗”。

那时她气得摔了一屋子东西，还命人将宫里的所有菊花都搬了出去，如今想来只觉得可笑。

“不过是些花草，”她淡淡开口，转身走向延庆殿，“走吧。”

没走多远，忽见曹琴默从景仁宫方向走来，一身半旧的藕荷色宫装，鬓边银簪在晨光中微微晃动。

“嫔妾给华妃娘娘请安。”

年世兰挑眉：“从皇后宫里来？”

“是，”曹琴默垂眸绞着帕子，“给皇后娘娘请完安，又遇见敬嫔姐姐，多说了几句。”她的声音细若蚊蝇，目光却悄悄打量着年世兰的脸色。

年世兰心中冷笑——景仁宫与延庆殿方向截然相反，这说辞未免太拙劣。

“本宫要去看端妃，”她故意顿了顿，“你可是有事？”

曹琴默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急切：“嫔妾……嫔妾想去看看温宜，可皇上说端妃娘娘需要静养，不让人打扰……”

“哦？”年世兰拖长了声音，看着她攥得发白的指尖，“妹妹的心意本宫明白。只是端妃病着，确实不宜见客。”

她上前一步，声音压低，“不过你放心，本宫会替你多看顾公主。有端妃这样的养母，温宜将来定会有福气。”

“有福气”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曹琴默心里。

她看着年世兰转身离去的背影，那身月白披风在晨风中扬起，宛如一只即将展翅的白鹤。

而她自己，却像被踩在泥里的蝼蚁，连女儿都保不住。

景仁宫内，皇后正对着铜镜插一支赤金点翠步摇。

剪秋从承乾宫回来，将甄嬛的病况细细回禀，末了低声道：“奴婢瞧着莞常在那病恹恹的样子，怕是福薄。倒是华妃娘娘，近来往承乾宫跑得勤，还送了不少贵重补品。”

皇后捻动佛珠的手顿了顿，镜中人嘴角的笑意未达眼底：“哦？她倒热心。”

“可不是嘛，”剪秋撇撇嘴，“还说等莞常在病好了，要接去翊坤宫同住呢！”

皇后猛地回头，佛珠“啪”地断了线，颗颗紫檀珠子滚落满地。

“她要让甄氏住翊坤宫？”她声音发颤，想起翊坤宫常年燃着的欢宜香——那香里掺了多少麝香，只有她和太后知道。年世兰这是何意？难道她发现了什么？

“娘娘息怒，”剪秋慌忙跪下捡珠子，“许是华妃娘娘一时兴起……”

“一时兴起？”皇后冷笑，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华妃是什么性子，你我还不清楚？她越是示好，便越要提防。去，让康禄海仔细盯着承乾宫还有翊坤宫，有什么异动第一时间禀告。”

剪秋领命而去，皇后却久久望着窗外。

年世兰近来的变化太大了——不再争风吃醋，反而与端妃交好，又频频示好甄嬛，这步步为营的模样，倒像换了个人。

难道……她真的察觉了欢宜香的秘密？

延庆殿内，齐月宾正抱着温宜逗弄，小姑娘抓着她鬓边的珠花咯咯直笑。

年世兰进来时，正见温宜穿着件藕荷色小袄，与齐月宾的衣服相得益彰。

“你来了。”

齐月宾抬头，眼中带着笑意，“温宜这几日能吃能睡，比在曹贵人那儿时精神多了。”

年世兰逗了逗温宜的小脸，忽然想起前世自己流产那晚，也是这样抱着枕头喃喃自语。

她压下心头的涩意，笑道：“孩子跟着你，自然是好的。”她顿了顿，看向齐月宾腕上的玉镯——那是玄凌早年送的，与自己的是一对。

齐月宾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拢了拢袖子。

两人相对无言，只有温宜咿咿呀呀的笑声在殿内回荡。

年世兰忽然觉得，这样的平静竟比从前的喧嚣更让人心安。

然而她知道，这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曹琴默的怨毒，皇后的猜忌，还有皇帝对于年家的忌惮……深宫里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殿外传来小太监的通报声，说皇上遣人送来了新贡的龙井。

年世兰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回头，见齐月宾正低头给温宜喂莲子羹，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宛如一幅静谧的画。

她忽然想起玄凌方才让人送来的绿菊，那诡异的青色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或许，这深宫里的每个人，都像这绿菊一样，看似清雅，实则藏着不为人知的毒性。

而她年世兰，早已学会在毒丛中，为自己寻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