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妃的步辇碾过承乾宫的青石板路,廊下铜铃的余韵尚未消散,流朱便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内殿。
甄嬛倚在雕花床头,见两个贴身侍女神色凝重,苍白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锦被边缘:“槿汐去请温实初了?”
“是,小主。”浣碧挥退殿内宫女,纱幔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渐远。
她压低声音,杏眼圆睁,“方才华妃娘娘特意盘问崔姑姑,还说‘以后好儿多着呢’,这话听着蹊跷!”
流朱急得直跺脚:“小主,华妃最是记仇,当年在王府就……”
“莫急。”甄嬛按住剧烈起伏的胸口,高热未退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崔槿汐既是太后指来的人,必有其用意。
只是这几日,你们回话须得谨慎。”
她咳嗽两声,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尤其病中细节,半个字都不可透露。”
浣碧与流朱对视一眼,齐声应“是”。
殿外寒风拍打着窗棂,将烛火摇曳成朦胧的光晕,映得甄嬛的影子在墙上忽明忽暗,宛如一幅随时会破碎的画。
翊坤宫的鎏金自鸣钟刚敲过未时,玄凌的明黄龙纹灯笼已在宫道尽头亮起。
年世兰正对着铜镜取下珍珠钗,听闻通报,指尖微微一顿——自选秀以来,皇上已有半月未曾踏足翊坤宫。
她随手将一件月白绣梅披风披在肩上,鬓边斜簪的玉兰花在暖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臣妾给皇上请安。”她盈盈福身,发间若有若无的雪松香混着殿内淡淡的百合香,竟比往日的欢宜香更显清雅。
玄凌目光扫过她素净的装束,忽而想起初见时王府里那个骑马执鞭的侧福晋,如今褪去张扬,倒像换了个人。
“前几日忙于政务,冷落了你。”玄凌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指尖,触手的细腻让他心头一动,“这颜色衬你,倒显出几分江南女子的温婉。”
年世兰垂眸轻笑,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皇上这是嫌弃臣妾老了?如今宫里新进的妹妹们个个如花似玉,哪还瞧得上臣妾这残花败柳?”她似嗔似怨的语气,倒让玄凌想起新婚时她撒娇的模样。
“就你会说胡话。”玄凌捏了捏她的脸颊,瞥见案上未写完的字帖——瘦金体笔锋凌厉,却在收尾处多了几分圆润,“字也长进了,倒像变了个人。”
年世兰顺势倚入他怀中:“人总是要变的。臣妾近来常想起王府旧事,那时虽不似现在尊贵,却简单自在。”她的声音渐渐低落,“尤其想到……那个孩子。”
玄凌的身子骤然僵硬。
欢宜香的往事如刺,扎得他喉头发紧。
当年为防年羹尧势力坐大,他默许太后在香料中加入麝香,如今面对年世兰眼底转瞬即逝的伤痛,竟生出几分愧疚。
“你哥哥快班师回朝了,”他轻抚她的长发,“朕准他入宫陪你说说话。”
年世兰抬眸,眸光清透如秋水:“谢皇上体恤。只是这翊坤宫空荡荡的,臣妾一人实在冷清。”她顿了顿,“说来也巧,前日去探莞常在,倒觉得她性情纯善,与臣妾甚是投缘。若皇上允许,等她病好,能否让她搬来同住?”
玄凌皱眉,下意识要拒绝。
翊坤宫常年燃着欢宜香,岂是旁的嫔妃能住的?
正要开口,却忽然发现殿内萦绕的香气与往日不同——没有了那股浓烈的药味,取而代之的是若有若无的檀香。
“朕怎没闻到欢宜香?”他忽然问道。
年世兰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笑意不改:“那是皇上的恩赏,臣妾舍不得用。”
她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的讽刺——这香料里藏着断子绝孙的毒药,她又怎会主动点燃?
玄凌却误会了她的神色,只当是委屈,柔声道:“既是赏你的,自然由你处置。缺了只管开口,朕让内务府多送些来。”
他轻抚她的手背,心中却暗自思量:年世兰已无法生育,倒不如将欢宜香中的麝香成分去掉,既保她心安,又能绝了旁人的猜疑。
年世兰强忍着指尖的寒意,福身道:“皇上日理万机,臣妾去看看午膳准备得如何,可别误了您歇晌。”
转身时,她在屏风后深深吸气,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玄凌虚伪的体贴,比欢宜香的气味更让她作呕。
待年世兰从小厨房返回,玄凌已坐在紫檀榻上批阅奏折。
见她进来,他搁下笔,神色柔和:“朕方才想过了,等甄氏病愈,便让她搬来翊坤宫。”
年世兰愣了一瞬,随即绽放出惊喜的笑靥:“臣妾替莞常在谢过皇上!”她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算计——本以为要多费些口舌,没想到玄凌竟主动松口。
看来在他心中,对欢宜香一事终究是存了愧疚。
窗外的夕阳透过雕花窗棂,将两人的影子叠映在金砖地上。玄凌看着年世兰忙碌着布菜的身影,忽然想起她方才提及王府旧事时的神情。
或许真该如太后所言,趁着年羹尧立功,再给年家些恩典——既安抚了年世兰,又能堵住朝中悠悠众口。
而此刻的年世兰,正用银箸仔细挑去羹汤里的枸杞。她垂眸浅笑,心中却如明镜:与玄凌的每一次对话,都是一场无声的博弈。
让甄嬛搬入翊坤宫,不过是第一步棋——这一次,她要将命运的丝线,牢牢攥在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