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世兰的身影刚消失在碎玉轩门口,流朱和浣碧便急匆匆地掀帘进来,两人脸上都带着几分焦灼。
“小主,华妃娘娘刚才……说什么了?”流朱性子最急,话音里还带着些微喘,显然是一路小跑着进来的。
她方才守在廊下,虽没听清殿内的细语,却见华妃走时神色严肃,心里早已打起了鼓。
甄嬛坐在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膝头的锦垫,目光落在跳动的烛火上,半晌才缓缓开口:“她看出来了。”
“看出来什么了?”浣碧心头一紧,连忙追问,“是看出来小主您……”
“看出来我是装病了。”甄嬛抬眼看向她们,眸子里没了往日的从容,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她说,这宫里的纷争,躲是躲不过的。”
流朱手里的暖炉“咚”地一声磕在桌角,她脸色发白:“那……那华妃娘娘会不会……”
“她没怪罪,反倒劝了我几句。”甄嬛摇了摇头,想起年世兰最后那番话,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她说,就算我不争不抢,也未必能安稳度日,还说……要学会分辨人心。”
浣碧蹙着眉,细细琢磨着这话:“小主,咱们装病的事,除了温太医,就只有咱们三个知道,连惠贵人都没说,华妃娘娘是怎么看出来的?”她下意识地看向窗外,仿佛觉得暗处有双眼睛在盯着,“难不成……是咱们宫里有谁走漏了风声?”
甄嬛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不会。流朱和你是跟我一起长大的,槿汐、佩儿、小允子虽不是陪嫁,但这几个月看下来,都是稳妥人,断不会乱嚼舌根。”
“那是……”流朱不解,“总不能是华妃娘娘猜出来的吧?”
“她久在后宫,什么样的把戏没见过?”甄嬛苦笑一声,“咱们这点小聪明,在她眼里怕是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她常来探望,见我气色一日好过一日,脉案却总说病重,稍加留心便能瞧出破绽。”
她顿了顿,又道:“眉姐姐常来,却没看出来,是因为她心里信我,不愿往坏处想。可华妃不一样,她是带着审视的目光来看我的,自然一眼就能看穿。”
流朱和浣碧这才松了口气,可随即又想起了什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担忧。
“小主,”浣碧迟疑着开口,“安答应和淳常在也常来,安答应心思细,会不会……”
流朱也跟着点头:“是啊,方才淳常在那模样,看着是哭,可华妃娘娘一说让她去坤宁宫,她那眼神里的慌张,倒像是怕什么似的。以前只当她是天真,现在想来……”
两人的话没说完,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甄嬛端起桌上的凉茶喝了一口,冰凉的茶水滑过喉咙,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安陵容的敏感,方淳意的“天真”,她又何尝没察觉到?
只是以前总想着,同是新人,能多一分善意便多一分,却忘了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披着温顺外衣的算计。
“人心这东西,最是难测。”甄嬛放下茶盏,语气里带着几分疲惫,却又透着一丝坚定,“以前总想着能躲就躲,现在看来,是躲不过了。”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外面的风雪不知何时停了,一轮残月挂在天边,冷冷地照着寂静的宫道。
“明天一早,去传温太医。”甄嬛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既然平静不了,那就不能再拖了。该来的,总会来的。”
年世兰回到翊坤宫时,殿里早已备好了热水。
她褪去繁复的宫装,踏入洒满玫瑰花瓣的浴桶,温热的水漫过肌肤,驱散了一身的寒气,也让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
颂芝在一旁为她揉着肩,轻声道:“娘娘,今儿在承乾宫说的那些话,会不会太直白了些?莞常在毕竟是新人,怕是……”
“直白点好。”年世兰闭上眼,声音带着几分慵懒,“聪明人不需要拐弯抹角,点透了,她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倒是你,跟着本宫这么久,还不知道本宫的性子?”
颂芝连忙笑道:“娘娘说的是,是奴婢多嘴了。”
沐浴完毕,换上轻便的寝衣,年世兰坐在梳妆台前,由着颂芝为她卸去发间的珠翠。刚卸下一半,周宁海便急匆匆地进来了,手里还捧着一个暖炉,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
“娘娘,坤宁宫那边有信儿了。”
年世兰透过铜镜看了他一眼:“怎么说?”
她记得前世,是太后先发落了余莺儿,等皇上知道时,人已经罚了,皇上虽没说什么,却也记在了心里,没过多久便又翻了余莺儿的牌子。
后来若不是余莺儿自己作死,得罪了甄嬛,又被皇上撞破了冒名顶替的事,怕是还能得意些日子。
周宁海将暖炉放在桌上,压低声音道:“皇上听了淳常在的哭诉,当下便传旨放了欣常在,还赏了些东西安抚。至于余答应……”
他顿了顿,想起方才在坤宁宫外听到的动静,忍不住露出一丝嘲讽:“皇上只说了句‘安分些’,便没再追究。”
年世兰挑了挑眉,并不意外:“皇后呢?她没说什么?”
“怎么没说?”周宁海撇了撇嘴,语气里满是不屑,“淳常在刚说完,皇后娘娘就跟皇上念叨,说余答应夜夜高歌,六宫早就怨声载道,欣常在是心里有气,才会跟她起冲突。结果皇上说……说他最近就爱听昆曲,皇后娘娘当下就没声了。”
“呵,这倒是她的惯用伎俩。”年世兰冷笑一声,取下最后一支金簪,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散落肩头,“想借六宫的名义打压余莺儿,却忘了皇上现在正新鲜着,说这些话,不是往皇上枪口上撞吗?”
周宁海附和道:“可不是嘛,奴才瞧着皇后娘娘那脸,红一阵白一阵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却还得强装贤惠,说‘皇上说的是’,那滋味,怕是不好受。”
年世兰拿起一支玉梳,慢悠悠地梳着头发:“她今晚怕是睡不着了。明儿一早,保准会传出‘头风发作’的消息,免了各宫的请安。”
周宁海笑着点头:“娘娘说的是,奴才也这么觉得。”
“行了,你下去吧。”年世兰放下玉梳,打了个哈欠,“本宫乏了,要歇息了。”
周宁海刚走,颂芝便端着一碗燕窝粥进来:“娘娘,趁热喝了吧,暖暖身子。”
年世兰接过粥碗,却没喝,只是看着袅袅升起的热气,眼神有些飘忽。
她想起前世余莺儿的下场,又想起甄嬛今晚那坚定的眼神,忽然觉得,这一世的剧情,似乎正朝着一个微妙的方向偏着。
也好,乱一点,才好浑水摸鱼。
“明儿一早,你去趟寿康宫。”年世兰舀了一勺燕窝,慢悠悠地说,“跟太后说,本宫昨夜着了凉,怕过了病气给她老人家,今儿就不去请安了,明日再去赔罪。再传江太医来看看,就说偶感风寒。”
颂芝一愣:“娘娘,您没真的着凉吧?”
“没病,也得装病。”年世兰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皇后病了,本宫若好好的,太后说不定就会把余莺儿那摊子事丢给本宫处理。这种费力不讨好的活儿,本宫才不接。”
颂芝这才明白过来,连忙应道:“是,奴婢明儿一早就去办。”
次日天刚蒙蒙亮,碎玉轩便传出消息,要请温太医。
温实初赶来时,甄嬛已经梳妆整齐,坐在窗边看书。见他进来,她放下书卷,开门见山:“温大哥,我的病,该好了。”
温实初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小主想通了?”
“想不通也得想通了。”甄嬛苦笑一声,“这宫里,不是我想躲就能躲的。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些。”她顿了顿,看着温实初,“烦请温大哥开个方子,让我‘痊愈’吧。”
温实初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好,只是……小主想清楚了?一旦承宠,往后的路,怕是会更难走。”
“难走,也得走。”甄嬛的眼神坚定,“总不能让眉姐姐和敬妃娘娘一直护着我,也不能……一直做个缩头乌龟。”
温实初不再多言,提笔写下药方,又细细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才起身告辞。
送走温实初,甄嬛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色,深吸了一口气。从今天起,那个躲在病榻后的甄嬛,该醒了。
同一时间,翊坤宫也传出了华妃“偶感风寒”的消息。
各宫小主听闻皇后和华妃都病了,心里都打起了算盘。按规矩,虽免了请安,但该有的探望还是不能少,尤其是皇后,毕竟是中宫之主。
沈眉庄和刚晋封的敬妃冯若昭结伴来到坤宁宫,却被剪秋拦在了殿外。
“两位娘娘,”剪秋脸上堆着程式化的笑容,语气却带着几分疏离,“皇后娘娘刚服了药睡下,吩咐了,不让人打扰。淳常在正在里头侍疾,齐妃娘娘刚回去不久。”
沈眉庄蹙眉:“淳常在年纪小,哪懂侍疾的规矩?怎么不让齐妃娘娘多留会儿?”
剪秋笑了笑:“齐妃娘娘说身子乏了,皇后娘娘便让她先回去了。淳常在虽是年纪小,但心细,皇后娘娘说瞧着她在跟前,心里踏实。”
冯若昭在一旁听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剪秋的神色,见她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便知皇后昨晚定没睡好。
“那……皇后娘娘可有说什么时候醒?”冯若昭温声问道,“我们也不多打扰,就看一眼便走。”
“怕是要到午时了。”剪秋摇了摇头,“皇后娘娘还说了,让各位小主都回去歇息,下午由安答应来侍疾。若是明日还不好,再传各位小主轮流侍疾。”
沈眉庄心里咯噔一下。
安陵容刚入宫不久,位份又低,让她来侍疾,本就不合规矩,倒像是皇后特意安排的。
再想到淳常在侍疾,齐妃被打发走,这里面的蹊跷,怕是只有皇后自己清楚。
她和冯若昭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既如此,那我们就不打扰了。”沈眉庄福了福身,“等皇后娘娘醒了,还请剪秋姑姑代为问好。”
“是,奴婢会的。”
离开坤宁宫,走在宫道上,沈眉庄忍不住叹了口气:“敬妃姐姐,你觉不觉得……有些不对劲?”
冯若昭点头:“皇后娘娘此举,确实有些反常。淳常在侍疾,安答应跟进,倒像是刻意安排的。”她顿了顿,看向沈眉庄,“听说华妃娘娘也病了,咱们要不要去翊坤宫看看?”
沈眉庄正有此意,连忙点头:“好啊,我也正想去探望华妃娘娘。她一向身子康健,这次突然病了,倒是让人担心。”
两人一拍即合,转身往翊坤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