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世兰跪在冰凉的青砖上,心头却比地砖更冷——她知道此刻满殿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可她没注意到,甄嬛望着她的眼神里并无半分怀疑,反倒藏着几分担忧。
其实年世兰这番紧张纯属多虑。
前世年世兰对她们姐妹处处针锋相对,敌意昭然若揭,可这一世她屡屡示好,今夜更是急着救人、忙着封锁现场自证清白,哪有半分做贼心虚的模样?
"爱妃先起来吧。"
皇上扶起年世兰,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手臂,语气里带着几分安抚。
这声"爱妃"虽轻,却如定心丸般落进年世兰耳中,分明是信了她几分。
甄嬛连忙上前一步,扶住年世兰的胳膊:
"娘娘快起身。皇上,臣妾与眉姐姐都信娘娘绝非此事主使。"
她声音清亮,目光坦荡,这话既是宽慰年世兰,也是说给皇上听的。
年世兰站稳身子,指尖因方才攥得太紧泛着白,她望着甄嬛恳切道:
"妹妹信我,我心领了。可此事发生在翊坤宫附近,我若不查个水落石出,不仅要背这黑锅,更对不起惠妹妹平白遭的罪。"
她转向皇上,语气愈发坚定:
"臣妾已让周宁海封锁了千里池周遭,所有守卫一个不许离开,定要揪出那背后黑手。"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太监的通传:"皇后娘娘驾到——敬妃娘娘、欣常在到——"
年世兰与甄嬛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到了警惕。
烛火摇曳中,两人眉尖同时蹙起。
年世兰特意让欣常在去咸福宫传话,只说取物未提详情,又让颂芝速去请皇上,便是不想声张,皇后怎会来得如此之快?
年世兰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甄嬛心下了然:这消息走漏得蹊跷。
"皇后娘娘吉祥。"
"臣妾参见皇上。"
众人行礼间,皇后已踏入殿内,明黄凤袍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她目光先扫过榻上昏迷的沈眉庄,又落在皇上身上,见皇上竟与甄嬛同在此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她分明听说皇上今夜翻了齐妃的牌子。但转瞬便敛了神色,端庄福身:"臣妾听闻惠贵人落水,忧心不已,特意赶来看看。"
"皇后娘娘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年世兰冷笑一声,鬓边的赤金步摇随着偏头的动作轻晃。
"臣妾刚让人封锁了现场,连周遭侍卫都没敢惊动,娘娘竟能来得这般及时,真是巧了。"
年世兰这话里的讽刺几乎要溢出来,只差没直接问"是不是您的人没来得及脱身"。
皇后脸色微沉,凤目含威:"华妃,这是你对本宫说话该有的规矩?"
"皇上恕罪。"年世兰却不看她,径直跪向皇上,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急切:
"臣妾只是心疼惠妹妹无端遭此横祸,更怕有人借此构陷臣妾,一时失了分寸。"她向来在皇上面前不掩性子,这点不恭顺皇上早已习惯。
皇上眉头微蹙,看向皇后:"皇后是如何得知惠贵人落水的?"他虽不常涉后宫阴私,却也听出年世兰话中深意,语气里已带了几分探究。
皇后早有准备,从容答道
:"臣妾今夜有些头疼,便让剪秋去太医院取药。她回来时说,路上撞见华妃宫里的人去请太医,细问之下才知是惠贵人出了事,臣妾便赶紧过来了。"
"哦?"年世兰挑眉,转向侍立一旁的颂芝,"颂芝,你来说说,去请太医时可有遇见剪秋姑姑?"
颂芝闻言立刻跪倒,声音清亮:
"回皇上、皇后娘娘,奴婢冤枉!奴婢去太医院时一路疾行,只请了江太医便匆匆赶回,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从未见过剪秋姑姑。太医院的公公们都能作证,奴婢片刻未曾耽搁,只想着早些请太医回来救惠贵人。"
她特意强调"片刻未曾耽搁",既显忠心,又暗指剪秋所谓的"细问"纯属编造。
剪秋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屈膝道:
"皇上恕罪,娘娘并未直接问颂芝姑娘。奴婢见颂芝姑娘带着江太医急匆匆离开,便问了守在太医院外的侍卫,又辗转问了几个巡逻的侍卫,才打听出是惠贵人落水了。"
这种脏活累活,自然不能让皇后亲自担着。
可她没料到,年世兰早有准备。
皇上却没理会她的辩解,转而问欣常在:
"你从千里池返回翊坤宫时,路上可曾遇到什么人?无论是宫人还是侍卫都算。"
欣常在正站在一旁,闻言连忙福身:
"回皇上,嫔妾从千里池回来时,因想着要给绯昀量身高,走得急了些。那一路离翊坤宫极近,除了随行的宫女,并未遇到任何人,连巡逻的侍卫都没见着几个。"
她眼神坦荡,语气恳切,全然是实话实说。
皇上听完,看向皇后的目光愈发深沉,那眼神里的疑虑让皇后心头一紧。
难道哪里出了纰漏?
皇上却没再看她,转而盯着剪秋,声音陡然转冷:
"你说问了好几个侍卫才打听出来?是哪几个侍卫?苏培盛,去把人给朕带来。"
剪秋心头一跳,强作镇定地报了几个名字,都是平日里与皇后宫里有些往来的侍卫。
话音刚落,皇上手中的茶盏"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起,碎瓷片散落一地。
"放肆!"他怒声呵斥,龙目圆睁,"华妃方才说了,发现惠贵人落水后,立刻让人看管了所有当晚值守的侍卫,一个不许离开!你说的这几个人,是怎么从守卫眼皮子底下跑出去,让你'辗转打听'的?"
剪秋脸色瞬间惨白,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皇后,眼神里满是慌乱。
皇后虽也心头剧震,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面上却依旧镇定,只沉声道:
"剪秋,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速速回禀皇上?"她这话看似斥责,实则是给剪秋递话,让她赶紧圆谎。
年世兰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只静静看着她们演戏。
甄嬛也垂着眼帘,掩去眸中的讥诮。
皇后这出戏,唱得也太急了些。
剪秋得了皇后的暗示,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
"皇上恕罪!皇后娘娘恕罪!奴婢是撒谎了!奴婢只是怕华妃娘娘误会皇后娘娘特意打听后宫琐事,才编了谎话遮掩。"
"误会?"年世兰挑眉追问,步步紧逼,"何事会让本宫误会?"
剪秋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
"奴婢确实没问侍卫......是问了奴婢的远房表妹,她在华妃娘娘宫里当差,是她偷偷告诉奴婢惠贵人落水的。奴婢怕说了实话,娘娘会责罚表妹,才不敢实说,求皇上开恩!"
"哦?"年世兰故作惊讶,转头看向颂芝:
"本宫竟不知,翊坤宫里还有不听本宫号令、反倒替外人传递消息的人?这可真是奇了。"
她语气转厉:"颂芝,去把宫里所有宫人都叫来,本宫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翊坤宫当奸细!"
"是。"颂芝应声,又转向剪秋,语气冷淡:"剪秋姑姑,不知您那位表妹叫什么名字?也好让奴婢省些功夫。"
剪秋知道躲不过去,这本就是皇后一早安排好的后手,此刻只能硬着头皮道:
"她......她叫秋芝,是负责洒扫偏殿的宫女。"
颂芝闻言微怔,秋芝?
这个名字她有些耳熟,却想不起具体样貌,毕竟翊坤宫宫人众多,近身伺候的都是心腹,那些外围洒扫的宫女,她平日里也不必特意记挂。
年世兰亦是如此,听到"秋芝"二字时,眉头微蹙,脑海中搜寻着这个名字对应的人影,却只有模糊的印象,似乎是个总低着头、不太起眼的宫女?
"去,把秋芝带来。"年世兰语气冰冷,目光扫过殿内众人。
"本宫倒要问问清楚,是谁给她的胆子,敢在翊坤宫私通外人,嚼舌根搬弄是非!"
颂芝领命匆匆离去,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炭盆里偶尔爆出的火星声,衬得气氛愈发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