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翊坤宫的烛火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透过雕花窗棂洒在青砖地上,映得满室静谧。
年世兰指尖捻起一块芙蓉糕,那糕点是沈眉庄午后亲手送来的,粉白的糕体上还缀着几粒嫣红的蜜饯,未入口先闻见清甜的桂花香。
"你这手艺倒是越发精进了。"
年世兰轻轻咬下一口,绵软的糕体在舌尖化开,甜而不腻的滋味漫开,她不由得眉梢微扬,连带着语气都柔和了几分:
"比御膳房那些中看不中吃的强多了。"
沈眉庄垂着眼帘浅浅一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绣着的兰草纹样:
"能得娘娘喜欢,是臣妾的福气。"
年世兰又接连尝了两块,这才放下银签,用锦帕擦了擦唇角,带着几分傲娇扬声道:
"行吧,看在你这点心做得还算尽心的份上,本宫便开恩教你这一会儿。"
她指尖点了点桌上摊开的账本,话锋却陡然一转:
"不过本宫前几日才提醒过你,后宫之中最忌锋芒太露,你怎么偏要学这些看账本的本事?"
"皇上说后宫份例用度需得有人精细打理,让臣妾跟着学学。"沈眉庄垂首答道,语气恭顺,只是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
她并非全听圣意,这账本里的学问,或许将来总有能用得上的地方。
年世兰瞥她一眼便看穿了那点小心思,却也没点破。
这后宫里的年轻姑娘,哪个不是揣着几分心气过日子?
她摆摆手道:"既如此,有不懂的便问吧。"
烛火摇曳间,年世兰耐心讲解着账本上的出入明细,指尖划过墨迹时带着几分利落。
沈眉庄听得专注,偶尔蹙眉思索,转眼便过了一个多时辰。
窗外的天色渐渐沉了下来,烛火的光晕显得越发昏黄,沈眉庄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轻声道:
"颂芝姐姐,劳烦再添几根蜡烛吧,这光有些暗了。"
"等等。"年世兰忽然抬手按住颂芝的动作,心头猛地一跳,一段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前世的这个时辰,沈眉庄正是在千里池出了事!
那冰冷的池水,沈眉庄苍白的脸,还有周宁海低声回禀"已经办妥"时的阴恻......
她猛地抬眼看向沈眉庄,此刻对方正专注地看着账本,全然不知一场劫难即将临头。
这一世她早已改了心性,断不能让悲剧重演。
年世兰定了定神,扬声道:
"颂芝,添完蜡烛去趟敬妃宫里说一声,就说惠贵人今晚在翊坤宫歇下了。"
沈眉庄闻言连忙摆手:"娘娘这不合规矩,夜深留寝恐遭非议。无妨的,等会儿我早些回去便是。"
她哪里知道年世兰的苦心,只当是怕自己添麻烦,反倒更坚持要走。
正说着,殿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欣常在挑帘而入,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微凉。
"惠贵人吉祥。"她给沈眉庄福了福身,又转向年世兰,"娘娘,绯昀已经睡熟了,嫔妾这便回去了。"
"时辰不早了,嫔妾也先告辞了。"沈眉庄见欣常在要走,更不愿多留,起身便要行礼。
年世兰看着窗外尚未全黑的天色,又想着有欣常在作陪,终究没再强留,只是叮嘱道:
"路上仔细些,让宫人多打几盏灯笼。"
可没过半盏茶的功夫,欣常在竟又匆匆折返,鬓边的珠花微微晃动,带着几分焦急:
"娘娘,嫔妾想给绯昀做件新袄子,竟忘了量她的身高,这才回来取软尺。"
年世兰心头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惠贵人呢?"
"惠贵人在千里池那边等着嫔妾呢。"欣常在理了理微乱的衣襟,"嫔妾本让她先回去,可她说回去也无事,正好在池边看看鱼。"
话音未落,年世兰已霍然起身,裙摆扫过凳脚带起一阵风:"周宁海!赶紧带人去千里池寻惠贵人!"
她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前世的噩梦近在眼前,她抓起披风便往外走。
"颂芝,跟上!"
夜风带着凉意拂面而来,宫道两旁的宫灯在风中轻轻摇晃,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
年世兰踩着石板路快步前行,心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越收越紧。
还未到千里池,便听见远处传来采月撕心裂肺的哭喊:"来人啊!快来人啊!惠贵人落水了——"
"周宁海,快去叫人!"年世兰脚下一个踉跄,被颂芝连忙扶住,她定了定神,加快脚步冲到池边。
只见月光洒在粼粼水面上,沈眉庄的身影浮在池中央,早已没了声息。
周宁海带来的侍卫们来不及脱衣便纵身跃入水中,刺骨的池水激起层层涟漪,没一会儿便将沈眉庄托着救上了岸。
"快!抬回翊坤宫!"年世兰看着沈眉庄湿透的衣襟和苍白如纸的脸,声音都在发颤:
"颂芝,立刻去传太医!周宁海,把这周围都围起来,今晚巡逻的侍卫一个都不准离开,仔细搜查!"
千里池离翊坤宫不过百步之遥,凶手定来不及走远。
年世兰望着池水对岸的竹林,那里是通往别处的唯一小径,此刻已被侍卫们守住,插翅难飞。
这边正忙乱着,欣常在也匆匆赶来,看见池边的景象脸色骤变:"这......这怎么会这样?"
"欣常在,你即刻去咸福宫一趟。"年世兰稳住心神,语气不容置疑:
"让敬妃收拾好惠贵人的常用之物送来,只说惠贵人落水了,别的不必多言。"
她不敢轻信旁人,谁知道这翊坤宫里有没有藏着奸细?
"颂芝,去请皇上。"
"是。"两人领命匆匆离去。
好在太医来得及时,提着药箱一路小跑进了翊坤宫偏殿。
沈眉庄已被安置在暖榻上,盖着厚厚的锦被,颂芝正指挥着小太监们往炭盆里添银炭。
太医诊脉时眉头紧锁,片刻后才松了口气:
"娘娘放心,惠贵人只是呛了水受了凉,又惊悸过度晕了过去,开几副退烧安神的方子,好好将养几日便无大碍。"
年世兰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刚要问采月事发经过,殿外却传来太监尖细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随着明黄的身影踏入偏殿,甄嬛也快步跟了进来,看见榻上昏迷的沈眉庄,脸色瞬间白了:"眉姐姐!"
"臣妾参见皇上。"年世兰率先行礼,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焦急。
"起来吧。"皇上扶起她,目光扫过屋内的情景,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回皇上,傍晚惠贵人来翊坤宫说话,欣常在也在。"
年世兰定了定神,将事情原委细细道来:
"后来她们结伴离开,没过多久欣常在便折回取东西,说惠贵人在千里池等她。臣妾心中不安,正带人过去,就听见了采月的呼救声。"
她说完转向采月:"你再把当时的情形说一遍。"
采月红着眼眶屈膝道:
"回皇上,欣常在走后,来了个小太监,说华妃娘娘有块好墨要赏给小主,小主便让小施回翊坤宫去取。小主说想喂鱼,奴婢就去拿鱼食,刚走没几步,就听见扑通一声落水响!奴婢回头时,明明看见有个人影从池边闪进了竹林,是那人推了小主!"
"当真有人推她?"甄嬛闻言激动起来,抓着采月的手臂追问:"你看清是谁了吗?"
年世兰心头一紧,知道此刻若不把自己摘干净,先前对她们姐妹的示好便全白费了。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臣妾冤枉!"
"臣妾从未派人去叫惠贵人,更别提赏什么墨了。"
她抬眼望着皇上,目光坦荡:
"皇上若是不信,可传翊坤宫所有宫人问话,看看是否有人奉命送墨。再者,欣常在折返时,皇上也可问问她,是否看见有人从翊坤宫出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