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嫔妾在园子里思来想去,翻来覆去也只有这个解释了。”甄嬛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青瓷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语气里满是后怕。
“幸好皇上对嫔妾尚有几分信任,否则三人成虎,流言蜚语再多些,嫔妾恐怕真要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了。”
年世兰看着她苍白的侧脸,伸手将一碟刚沏好的杏仁酪推到她面前,温声道:
“你说得是。这深宫里,旁人的议论终究是虚的,只要皇上心里信你,比什么都强。”
她端起自己的茶杯,目光望向窗外,圆明园的荷塘在午后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不过到了这边,各宫添了不少新来的伺候的人,鱼龙混杂,你往后行事更要格外小心,说话前多在心里转几个弯。”
甄嬛点点头,舀了一勺杏仁酪送入口中,甜香在舌尖化开,却压不住心底的寒意:“嫔妾明白。一会儿回去就去眉姐姐的若水轩,把徐答应的事跟她说一声,让她也多留意。”
她放下玉勺起身告辞,刚走到门口,年世兰忽然开口叫住她:“莞妹妹。”
甄嬛回过头,见年世兰正望着自己,眼神里带着几分郑重:
“别忘了告诉你姐姐,对那些面生的新人,无论看着多老实,都别轻易信了心去。这宫里的人,脸上带笑的时候,心里未必装着好意。”
“嫔妾记下了,多谢娘娘提醒。”甄嬛深深福了一礼,转身快步离去。廊下的风带着荷塘的湿气吹过,她拢了拢鬓发,心里暗暗记下年世兰的话。
经过今日的事,她愈发明白,这深宫之中,能真心提点自己的人,实在不多。
甄嬛走后,年世兰让颂芝抱来绯昀,仔细给孩子换了身藕荷色的小袄,又在领口别了个赤金小锁片,这才带着孩子往太后住的畅音阁去。
刚进院就觉一股凉意扑面而来,廊下的铜盆里盛着半盆碎冰,冷气丝丝缕缕地漫出来,驱散了午后的暑热。
太后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翻着佛经,竹息在一旁轻轻摇着蒲扇,见年世兰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给皇额娘请安。”年世兰抱着绯昀屈膝行礼,声音清脆:“皇额娘在这儿住得还习惯?圆明园的水土,比宫里还合心意些吗?”
太后放下佛经,目光落在绯昀身上,原本严肃的脸上瞬间漾起笑意,招手道:
“快进来,别在门口站着。这儿可比宫里凉快多了,夜里睡觉都不用盖厚被子,怎么会不习惯?”她指尖指向廊下的冰盆,“难为你还惦记着哀家怕热,特意让人搬了冰来。”
年世兰笑着将绯昀放到软榻上,小家伙一沾到软垫就咯咯直笑,伸着胖乎乎的小手去抓太后膝上的佛珠。
“这都是内务府的人会办事,知道皇额娘怕热,早早备下了冰盆,哪儿是臣妾的功劳?”她嘴上谦虚,眼底却藏着一丝得意。
这冰盆分明是她特意吩咐黄规全盯着送来的,既要贴心,又不能显得刻意。
她轻轻推了推绯昀的小身子:“这孩子念叨皇祖母好几日了,说在翊坤宫听不见皇祖母念经的声音,睡不着觉呢。”
“哦?是吗?”太后被逗得笑出声,伸手将绯昀揽进怀里,指尖轻轻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颊,“让皇祖母抱抱我们绯昀,几日不见,越发水灵了。”
小家伙也不怕生,搂着太后的脖子就亲了口,口水蹭得太后衣襟上都是,太后却半点不恼,反而笑得更欢了。
“你瞧这孩子,多会哄人,比她额娘小时候嘴甜多了。”
年世兰在一旁坐下,看着祖孙俩亲昵的样子,嘴角也弯起温柔的弧度:“可不是嘛,这孩子现在能认出人了,见了欣常在就要抱抱,见了敬妃就伸手要糖吃,机灵着呢。”
她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感慨:“欣常在和敬妃常来翊坤宫帮着臣妾照看,三个大人围着这么个小丫头转,她自然养得白白胖胖的,比刚抱回宫时沉了不少。”
太后逗着绯昀,听着年世兰的话,心里暗暗点头。
她原本还担心年世兰性子张扬,会苛待欣常在的孩子,如今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这孩子虽说是抢来的,年世兰却真心疼爱着,还肯让生母时常来看望,这份心,在这深宫里已是难得。
“你倒是肯让欣常在常去。”太后状似无意地提起,指尖拂过绯昀额前的碎发,“哀家原还怕你……”
“皇额娘多虑了。”
年世兰打断她的话,语气诚恳:“臣妾没福气生养,更知道女人生孩子是在鬼门关走一遭,欣常在为了绯昀遭了那么多罪,臣妾哪儿真能狠心把她们母女拆开?”
她低头看着绯昀抓着太后佛珠的小手,声音轻了些:“太后能让绯昀陪着臣妾,已是天大的恩典,臣妾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不知好歹?欣常在每次来看孩子,都对着臣妾磕头谢恩,臣妾瞧着都过意不去呢。”
太后看着她眼底的真诚,轻轻叹了口气:“你能这么想,哀家就放心了。这宫里的孩子本就少,绯昀能平平安安长大,比什么都强。”
她忽然想起什么,语气郑重起来:“绯昀这都两岁多了,去年周岁时宫里乱糟糟的,也没好好办过周岁宴。等她三周岁生辰,哀家做主,定要给她大办一场,让宫里的人都知道,绯昀是哀家疼爱的公主。”
年世兰心里一暖,连忙起身行礼:“多谢皇额娘疼惜绯昀,臣妾替绯昀给皇额娘磕头了。”她知道,太后这话不仅是疼孩子,更是在给她撑腰。
有太后这句话,往后宫里再没人敢轻视绯昀,更不敢轻易议论她的出身。
谢恩起身时,她忽然想起温宜公主的生辰,顺势说道:
“说起生辰宴,臣妾倒想起件事。再过半月就是温宜公主的生辰了,皇上说宫里的孩子少,满周岁的日子不能从简,要在圆明园热热闹闹办一场。”
她偷瞄了眼太后的神色,见太后没反对,继续说道:“这件事虽已交代内务府去办,但臣妾想着,端妃姐姐是头一次给温宜办生辰,心里定有许多想法,不如让端妃姐姐亲自操持,内务府从旁协助?这样既合了皇上的心意,也让端妃姐姐能好好疼疼孩子,臣妾也能偷个懒。”
她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既给了端妃体面,又显得自己体恤下属,太后果然听得眉开眼笑,拍着绯昀的后背道:“谁说你性子张扬粗心?哀家看你最细心不过了!”
她对竹息吩咐道:“竹息,传哀家的懿旨,温宜公主的生辰宴,让内务府听端妃的调度,她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不必事事请示。”
“臣妾替端妃姐姐和温宜谢过皇额娘!”年世兰连忙再次行礼,心里松了口气,她知道端妃性子敏感,总觉得自己不得重视,让她操持温宜的生辰,既能让她感受到太后和皇上的看重,也能让她在后宫里抬得起头。
太后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忽然招手道:“你过来,哀家有个东西给你。”
竹息连忙从里间取来一个紫檀木盒子,盒子上雕着缠枝莲纹,一看就价值不菲。
太后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凤凰衔珠的样式,珍珠圆润饱满,翠羽流光溢彩,一看就是上等的珍品。
“这步摇是哀家刚封德妃那年,先帝赏的。”太后拿起步摇,指尖轻轻拂过凤凰的尾羽,语气里带着几分怀念。
“哀家如今老了,戴这些艳色的东西反倒俗气,你正当盛年,戴着正好。若是不嫌弃哀家用过的旧物,就收下吧。”
年世兰看着那支步摇,眼睛都亮了。
这步摇不仅做工精致,更重要的是先帝御赐的物件,戴在头上是何等的体面!
她连忙推辞:“皇额娘,这太贵重了,臣妾不敢收。先帝御赐的东西,该好好收着才是。”嘴上说着不敢收,指尖却忍不住想去碰那圆润的珍珠。
太后被她这口是心非的样子逗笑了,拉过她的手,将步摇放到她掌心:“傻孩子,哀家给你的,你就收着。”
她指尖轻轻点了点年世兰的额头。
“哀家知道你不是图这些东西的人。这一年来,皇上忙着前朝的事,皇后身子又不好,若不是你日日来陪哀家说话解闷,哀家这寿康宫,怕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年世兰握着步摇的手微微发烫,心里又暖又酸,低头道:“能陪着皇额娘,是臣妾的福气,臣妾从没想过要什么赏赐……”
“正因为你什么都不图,哀家才更要赏你。”太后打断她的话,语气温柔,“这步摇不仅是先帝赏的,更是哀家对你的心意。戴着它,往后在宫里行事,也让旁人知道,哀家是疼你的。”
她说着,亲自将步摇簪在年世兰的发髻上,退后一步打量着,满意地点点头。
“果然好看,比哀家戴时还衬气色。”
年世兰抬手摸了摸头上的步摇,珍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冰凉的触感让她心里踏实了不少。
“多谢皇额娘厚爱,臣妾定当好好孝敬皇额娘。”她忽然想起什么,笑着说道:“等再过两年绯昀长大了些,臣妾就让她日日住到您宫里,陪您念经解闷,给您捶腿揉肩,到时候您可别嫌她吵。”
“现在就嫌她吵了?”太后故意板起脸,却忍不住笑出声,“哀家求之不得呢!这孩子这么机灵,住进来才热闹。”
她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感慨:“有你们在身边,哀家这把老骨头,也觉得有生气多了。”
竹息在一旁看着,心里暗暗点头。
谁能想到,当初针锋相对的华妃和太后,如今竟能像亲母女般相处?
年世兰是真的变了,没了往日的骄纵,多了几分体贴,也难怪太后会这般疼她。
而此时的端妃宫里,黄规全正小心翼翼地传达太后的懿旨。
端妃坐在窗边,手里抱着温宜,听黄规全说太后让她亲自操持生辰宴,一时竟愣住了,眼眶瞬间红了。
“你说……是华妃娘娘去求的太后?”她声音有些发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黄规全连忙点头,脸上堆着笑:“可不是嘛!华妃娘娘特意跟太后说,端妃娘娘最疼温宜公主,生辰宴理当由您操持才合心意。太后一听就应了,还夸华妃娘娘细心呢!”
端妃低头看着怀里的温宜,小家伙正咬着手指咯咯笑,她伸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心里又暖又酸。
她知道年世兰性子骄傲,从不轻易求人,却为了温宜的生辰,特意去求太后……这份情,她记下了。
“替我谢过华妃娘娘。”端妃的声音带着哽咽,“告诉娘娘,我定会把温宜的生辰宴办得热热闹闹的,不辜负她和太后的心意。”
黄规全笑着应下。
这趟差事办得好,既给华妃娘娘刷了好感,又让端妃记了情,往后在宫里行事,也更方便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