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的暖阁里熏着清雅的百合香,窗台上的茉莉开得正盛,细碎的白花瓣上还凝着晨露。
年世兰刚吩咐小厨房炖上皇上爱吃的冰糖雪梨,就见周宁海匆匆进来回话:“娘娘,皇上摆驾翊坤宫了!”
她连忙起身理了理裙摆,与冯若昭一同迎到宫门口。
不多时,明黄的轿撵便在宫门前落下,皇上一身常服,面带倦容却难掩温和,刚下轿就看到候在门口的两人。
“皇上万福金安。”年世兰与冯若昭齐齐屈膝行礼,声音清脆。
皇上伸手扶起年世兰,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手,温声道:“不是说了不用在门口等么?天儿还凉,仔细冻着。”
他目光转向一旁的冯若昭,笑意更深了些:“敬妃也在,正好。朕听皇额娘说,这几日协理六宫的差事,多亏了你帮衬华妃?”
冯若昭连忙垂眸,语气恭谨:“皇上谬赞了。臣妾从未协理过六宫事宜,都是华妃娘娘悉心指点,臣妾不过是跑跑腿罢了。”
她这话答得滴水不漏,既捧了年世兰,又没居功。
年世兰却笑着摆手,指尖轻轻点了点冯若昭的胳膊:“若昭姐姐这是打趣我呢。”
她转身引着皇上往暖阁走,一边吩咐颂芝倒茶,一边笑道:
“皇上还不知道?臣妾这性子急,前几日舒月夜里总哭闹,搅得本宫心神不宁,若不是若昭姐姐日日过来帮衬着,六宫之事怕是早乱成一锅粥了。”
皇上在主位坐下,接过颂芝递来的茶,目光落在年世兰脸上,眼底满是暖意:“世兰如今的性子,倒是沉稳了不少。”
轻轻握住她的手,指尖摩挲着她腕间的玉镯。
“这些日子宫里不太平,委屈你了。”
年世兰心头微动。
皇上这话,显然是知道甄嬛中毒与皇后脱不了干系了。
她摇摇头,语气轻快地转了话题:“臣妾不委屈,倒是这天气一日热过一日,闷得人发慌。皇上不是说要去圆明园避暑么?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呀?”
皇上被她直白的模样逗笑了,指尖刮了刮她的鼻尖:“瞧你急的。确实该准备了,这几日就让内务府清点行装,过几日便动身。”
“圆明园的院子一直有人打扫,随时能住,倒是方便。”
年世兰顺势问道,目光里带着几分试探:“只是不知道皇上打算带哪些姐妹同去?”
她心里记着端妃托人问的事,特意把话头往这上面引。
“有皇子公主的自然要去,总不能让孩子们在宫里受热。”
皇上啜了口茶,语气随意却自有定夺:“你和敬妃是定要去的,惠贵人和莞贵人也一同去,人少些清静。”
她端起茶杯掩住嘴角的笑意,又状似无意地问:“皇后娘娘最近身子总不见好,要不要也一同去圆明园静养?那边水土好,或许能养得好些。”
皇上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淡,淡淡道:“不必了。皇额娘近日也说腰腿不适,正好让皇后留下陪着皇额娘,晨昏定省也方便些。”
年世兰心头一松,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应着:“皇上考虑得是,皇后娘娘孝顺,留在宫里陪太后再好不过。”
她知道,皇上这话明着是体恤太后,实则是对皇后近日的作为心存芥蒂。
这样一来,她们去圆明园的日子,沈眉庄也能少些风险。
她始终记着,前世沈眉庄的假孕风波,正是起于圆明园。
暖阁里的气氛渐渐松弛,冯若昭抱着舒月逗弄,小家伙咯咯的笑声混着茶香,倒显出几分难得的温馨。
皇上听着孩子的笑声,眉宇间的倦容淡了不少,与年世兰说着圆明园的景致,商量着要在湖边设个水榭,夏日里能乘凉听曲。
而此时的景仁宫,却一片低气压。皇后刚从皇上身边的太监那里得知自己不能去圆明园的消息,指尖猛地捏碎了手中的茶盏,青瓷碎片划破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
“娘娘!”剪秋连忙上前要替她包扎,却被她一把挥开。
皇后猛地站起身,裙摆扫过桌案,将上面的砚台扫落在地,墨汁溅得金砖上一片乌黑:
“皇上明着是让我陪皇额娘,实则是记恨前几日的事!他这是要把我困在宫里,让华妃和甄嬛她们在圆明园独得恩宠!”
她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着,最终咬着牙道:“备轿,去寿康宫!”
寿康宫的佛堂里香烟缭绕,太后正对着佛像诵经。
听到皇后带着哭腔的声音,她缓缓睁开眼,示意竹息扶自己起身:“哭什么?你是中宫皇后,这点事就沉不住气了?”
皇后“噗通”一声跪在蒲团上,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声音哽咽:
“皇额娘,您要给儿臣做主啊!皇上不让儿臣去圆明园,分明是还记恨丽嫔的事,这让儿臣往后如何在后宫立足?”
太后端起茶盏,茶盖轻轻刮过碗沿,目光落在她通红的眼眶上,语气不咸不淡:“多大的事?值得你哭哭啼啼的?往年哀家也很少去圆明园,留在宫里清静。”
“可不一样!”皇后猛地抬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儿臣是中宫皇后,皇上携嫔妃去行宫避暑,却独独留下儿臣,这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乌拉那拉氏的脸面,都要被儿臣丢尽了!”
太后放下茶盏,叹了口气:“你啊,就是太看重这些虚名。”
她沉默片刻,终究还是软了心。
“罢了,哀家今晚去跟皇上说。往年圆明园的荷花这个时候该开了,哀家也想去看看,你就陪哀家一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皇后眼中瞬间燃起希望,连忙磕头:“多谢皇额娘!儿臣一定谨守本分,绝不再惹事!”
太后看着她急切的样子,眉头微蹙:“你记住,到了圆明园要收敛心性,别再动那些歪心思。若是再出什么岔子,哀家也保不住你。”
皇后着急地点点头。
只要能去圆明园,总有机会扳回一城。
华妃和甄嬛想在圆明园独美?没那么容易!
几日后便是动身去圆明园的日子。
清晨的紫禁城笼罩在薄雾中,各宫的马车依次停在宫门前,宫女太监们抱着行李往来穿梭,倒显出几分热闹。
年世兰坐在轿子里,撩开轿帘往外看,正见皇后扶着太后的手从寿康宫出来,两人笑语盈盈,仿佛前几日的不快从未发生过。
她指尖轻轻叩着轿壁,眼底闪过一丝警惕。
皇后终究还是跟来了,看来这圆明园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平。
她转头对颂芝道:“去告诉惠贵人和莞贵人,到了圆明园万事小心,尤其是在皇上面前,少说多做,别给人留下话柄。”
颂芝刚应声退下,轿子便缓缓启动,朝着城外的圆明园而去。
圆明园的景致果然比宫里清幽得多,亭台楼阁依水而建,满池的荷叶亭亭玉立,偶有粉白的荷花探出头,清风拂过,送来阵阵清香。
各宫嫔妃按位份分了住处,年世兰住的揽月轩临着湖边,推窗就能看见碧波荡漾,倒让她心情好了不少。
可这份清静没维持多久,刚到下午,就见浣碧急匆匆地来揽月轩回话:“娘娘,我家小主求见,说有要事找您。”
年世兰心里咯噔一下,看浣碧焦急的样子,怕是出了什么事。
她连忙让颂芝引甄嬛进来,又吩咐道:“颂芝,让院子里的人都退到百步外,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靠近。”
颂芝知道事关重大,连忙应声去安排。
不多时,甄嬛便快步走进来,她穿着一身湖蓝色衣裙,脸色却苍白得很,眼底满是焦虑,刚进门就抓住年世兰的手:“娘娘,今日在勤政殿,出事了。”
年世兰扶她坐下,给她倒了杯热茶:“别急,慢慢说。皇上责罚你了?”
甄嬛接过茶杯,指尖微微发颤:“不是皇上责罚,是徐答应……今日我去勤政殿给皇上请安,徐答应也在。她不知怎么,突然说起了果郡王。”
“徐答应?”年世兰皱起眉,这个名字有些陌生。
那是和甄嬛一同入宫的秀女,性子温婉寡言,一直不太起眼,住在咸福宫,平日里连请安都很少说话,怎么会突然提及果郡王?
甄嬛点点头,声音压得更低:
“她说……她说当年我与皇上初遇时,皇上正是借了果郡王的名头。还笑着问我,是不是早就听过果郡王的名声,才对‘果郡王’那般不同。她问得像是玩笑,可皇上听了,脸色当即就沉了。”
年世兰端茶杯的手顿住了,眼底闪过一丝锐利。
这哪里是玩笑?分明是在挑拨皇上和甄嬛的关系!
皇上最忌讳的就是嫔妃与外男有牵扯,哪怕只是名头相似,也足以让他起疑心。
“徐答应走后,皇上盯着我问,‘你对朕的情意,朕已明了,只是朕想知道,你是何时对朕有情的?’”甄嬛说到这里,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若不是我当时反应快,说从一开始就觉得‘果郡王’谈吐不凡,绝非寻常王爷,怕是……怕是已经被打入冷宫了。”
年世兰拍了拍她的手,沉声道:
“皇上虽多疑,但对你向来是信重的,应该不会真的怪你。只是这徐答应,好端端的为何要提果郡王?她一个深宫嫔妃,怎会知道你与皇上初遇的细节?”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甄嬛脸色更白了:“我也想不通。当年我与皇上在御花园初遇,只有流朱和皇上身边的小太监在场,连眉姐姐都不知道详情。徐答应怎么会知道?”
年世兰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沉沉:“你是怀疑……身边的人走漏了风声?”
她忽然想起前世,正是曹琴默借果郡王之名挑拨离间,没想到这一世,换成了默默无闻的徐答应。
看来不管换了谁,总有人见不得甄嬛得宠。
甄嬛咬着唇,眼圈泛红:“我也不愿相信,可知道这件事的人实在太少了。流朱是我从家里带来的,从小一起长大,我信她不会害我。槿汐姑姑更是沉稳,断不会对外人说这些。可除了她们,再没人知道了……”
“未必是你宫里的人故意说的。”年世兰沉吟道:
“流朱性子直,说不定是在哪个姐妹面前随口提过一句,被有心人听了去。徐答应平日里看着老实,谁知道是不是装的?她住在咸福宫,离惠贵人近,离你也不远,想打听些事并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