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来过了，说是为安比槐的事。”
甄嬛执起银匙轻轻搅动着碗中残汤，指尖划过微凉的瓷壁，柔声应道：
“皇后娘娘素来仁善，想来是为安答应求情的。毕竟安答应失恃无依，父亲落难，她心里定是慌极了。”
皇上转头看向她，目光带着几分探究：“那你呢？你心里怎么看？”
甄嬛放下银匙，敛衽一礼，语气恭谨：“后宫不得干政，嬛嬛不敢妄议。皇上圣明，自有决断。”
她才不会踏入这分明是试探的圈套，年世兰前日的提醒犹在耳畔，这种时候多说一句都是错。
皇上朗声笑了，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
“你啊，越来越会说话了。皇后句句斟酌，把‘谦卑慈爱’四个字做足了，朕不得不给她几分面子。只是这案子牵扯军粮，本就有待商榷，哪能说放就放。”
他嘴上说着给皇后面子，眉宇间却掠过一丝不耐，显然也觉得皇后越界了，只是在甄嬛面前未说破罢了。
“那皇上打算如何处置安比槐？”甄嬛轻声问道，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
皇上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神色：
“朕还没想好。军粮押运失职非同小可，但若真严惩，安答应那边……终究是后宫一份牵挂。”
甄嬛不再多问，只默默为皇上续上热茶。
她知道，皇上心里自有权衡，多说无益，反倒显得刻意。
第二日午后，碎玉轩的梧桐叶被秋阳晒得微微卷曲，年世兰正靠在软榻上翻着话本，颂芝轻步进来回话：“娘娘，宫里传来消息，皇上已下旨让济州协领沈自山重审安比槐的案子了。”
年世兰翻过一页话本，指尖在泛黄的纸页上轻轻一点，语气淡然：“沈自山是眉庄的父亲，让他重审，倒是省了旁人说闲话。”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峭。
“安陵容若识趣，就该知道这时候求谁都没用，可她偏是个不肯认命的，怕是少不了要去皇后跟前哭闹。”
“那要不要提醒惠贵人一声？”颂芝轻声问，怕沈眉庄被安陵容缠上。
“不必。”年世兰放下话本，端起燕窝羹浅啜一口，“眉庄心里有数，安陵容若真敢去缠她，正好让她看清楚人心。咱们管好自己的胎气就好，旁人的事不必多操心。”
时光荏苒，转眼便到了七夕。
畅春园早已张灯结彩，琉璃盏里点着沉香，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青石路上，映得满院银辉。
皇上约了宗室王爷与后宫嫔妃同来赏月，旨意传到清凉殿时，年世兰正对着铜镜描眉。
“娘娘，今日畅春园人多眼杂，宗室王爷、各宫嫔妃聚在一处，难保不会出什么岔子，咱们能不能称病不去？”颂芝一边为她整理衣襟，一边忧心忡忡地劝道，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自上次遇袭后，她对这种人多的场合总有阴影。
年世兰放下眉笔，看着镜中自己刻意养出的几分病容，幽幽叹了口气：“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本宫已经闭门静养许久，再不露面，反倒显得心虚，让旁人以为这胎真保不住了。”
“去坐坐，吃顿饭就回来，那么多人看着，谁也不敢在宴会上明目张胆动手。”
颂芝拗不过她，只得仔细打点随行的宫女太监，又在她发髻里藏了一小包安神的香料，这才扶着她往畅春园去。
畅春园内早已是人声鼎沸，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各宫嫔妃身着华服，环佩叮当，宗室王爷们锦衣玉带，谈笑风生。
皇上坐在主位上，身边伴着皇后，甄嬛与沈眉庄坐在下首，正低声说着什么。
年世兰一进园，便有目光齐刷刷投来，有好奇，有探究，也有掩饰不住的敌意。
“华妃来了，快坐。”皇上笑着招手，目光落在她微隆的小腹上，带着几分关切，“身子乏不乏？要不要先去偏殿歇会儿？”
“谢皇上关心，臣妾还撑得住。”年世兰依言坐下，颂芝连忙为她斟上一盏温热的菊花茶，“能陪皇上和姐妹们赏月，是臣妾的福气。”
宴席过半，歌舞升平，年世兰正漫不经心地听着曲儿，眼角余光瞥见甄嬛悄悄离了席，想来是去透气。
她并未在意，只捻起一块莲蓉酥慢慢品尝，心中却始终提着一根弦。
这样的场合，最是容易出事。
果然，没过片刻，一个小宫女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在年世兰耳边急声道：“娘娘！不好了！绯昀公主在偏殿一直哭闹不止，吐奶不止，奶娘怎么哄都没用！”
“什么？”年世兰猛地站起身，手中的玉筷“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绯昀是她寄养在名下的公主，若是出事，她难辞其咎。
更何况前世温宜公主便是在宴会上被人动了手脚，难不成这一世换成了绯昀？
皇上见她脸色发白，连忙问道：“华妃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回皇上，方才宫女来报，绯昀公主在偏殿哭闹不止，还吐奶不吃东西，臣妾想去看看。”年世兰声音发颤，眼中满是真切的担忧。
皇上颔首道：“快去看看吧，你怀着身孕，小心脚下。欣常在，你陪华妃一同去，多个人照应。”
“是！”欣常在早已急得坐不住，闻言立刻起身，快步走到年世兰身边，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娘娘别急，咱们快去看看绯昀。”
两人匆匆离了宴席，颂芝与几个太监紧随其后。
刚走出畅春园的月亮门，夜风骤起，吹得廊下灯笼左右摇晃，光影忽明忽暗。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猫叫声响起，一只通体漆黑的夜猫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朝着年世兰直扑过来！
“娘娘小心！”欣常在与颂芝几乎同时惊呼，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挡在年世兰身前。
那猫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尖啸着四处乱撞，爪子在夜色中划出寒光。
年世兰虽未被直接撞到，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心头一紧，后退时不慎踩空，脚踝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
“啊——”她低呼一声，指尖胡乱抓着，却只抓到一片虚空。
“娘娘！”欣常在眼疾手快，转身一把扶住她的腰，自己却被那猫狠狠撞了一下后背。
猫爪尖利，瞬间抓破了她的宫装，几道血痕赫然浮现。
欣常在闷哼一声，双腿一软直直跪了下去，却死死撑着年世兰的身子，没让她摔在地上，用自己的后背当了肉垫。
“快来人！护驾！”周宁海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带着太监们上前，有的驱赶夜猫，有的扶起年世兰，乱作一团。
“娘娘，您怎么样？伤到哪儿了？”颂芝抱着年世兰的胳膊，声音都在发抖，借着灯笼光一看，只见年世兰的脚踝已经红肿起来，脸色惨白如纸。
年世兰疼得额头冒汗，却在众人慌乱之际迅速瞥了一眼四周。
那猫早已不见踪影，显然是有人刻意安排。
绯昀出事是假，引她出来遇袭才是真！
前世富察贵人便是被猫惊吓动了胎气，没想到这伎俩竟用到了自己身上。
她深吸一口气，趁着众人围拢过来的瞬间，悄悄扯散了鬓边的珠花，抓乱了发髻，随即猛地推开颂芝的手，捂着小腹倒在地上，眉头紧蹙，疼得说不出话来。
恰在此时，畅春园内的人听到动静都赶了出来。
皇上一眼看到倒在地上的年世兰，脸色骤变，大步冲过来将她抱起：“世兰！世兰你怎么样？”
年世兰靠在他怀里，虚弱地抓着他的衣襟，声音细若蚊蚋：“皇上……臣妾的肚子……好疼……”
她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混着额角的冷汗，看着格外凄惨。
“快传太医！传江诚！”皇上抱着她就往清凉殿跑，龙袍的衣角被夜风掀起，带着急促的喘息。
“苏培胜！让人封锁园子，查！给朕查清楚那猫是哪儿来的！”
苏培胜连忙应声，一边让人去请太医，一边指挥侍卫封锁各处出口，园子里瞬间乱成一团。回到清凉殿，皇上小心翼翼地将年世兰放在床上，握着她的手急道：“世兰撑住，太医马上就到！”
年世兰闭着眼，额头上冷汗涔涔，嘴唇都咬得发白，只断断续续地哼着：“皇上……孩子……我们的孩子……”
不多时，江诚提着药箱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来不及行礼便跪在床边，颤抖着手指搭上年世兰的腕脉。
他凝神诊脉片刻，又翻看她的眼睑，检查她的脚踝，眉头越皱越紧。
脉象虽乱，却无明显滑胎之兆，脚踝红肿是真，显然是崴伤了，怕是十天半月下不了地。
可皇上与皇后都在殿内，年世兰这副痛不欲生的模样，他哪敢说实话？
“江太医！”年世兰忽然睁开眼，泪水涟涟地看着他，声音带着绝望：“本宫的孩子……是不是保不住了？都怪本宫不好，若不是本宫非要去赴宴，就不会出事了……都是本宫的错……”
江诚被她这眼神看得心头一寒，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他叩首道：“娘娘您先别伤心！脉象虽显紊乱，确有小产征兆，但并非全无转机！微臣已给娘娘服下保胎药，接下来只需安心卧床静养，切莫再动气劳神，或许……或许还能保住龙胎。”
“真的吗？”年世兰眼中闪过一丝微光，随即又被恐惧覆盖，“多谢江太医……求你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
皇上松了口气，却又暗自矛盾。
他既怕这孩子保不住，伤了年世兰的心，又怕这孩子平安生下，让年家权势更盛。
他拍着年世兰的手，沉声道：“你放心，朕定会让太医好好给你诊治，定能保住孩子。”
皇后在一旁看着，适时开口：“江太医，华妃的胎究竟如何？需不需要再加些名贵药材？后宫的药材，你尽管取用。”
江诚躬身回道：“回皇后娘娘，华妃娘娘的胎本已渐稳，奈何被夜猫冲撞又不慎摔倒，动了胎气。微臣已用了最好的保胎药，只是接下来的日子，娘娘必须绝对静养，一步也不能下床，能否保住龙胎，还要看娘娘自身的造化与这几日的情况。”
他这话滴水不漏，既点明了“意外”，又留了余地，日后无论结果如何，都挑不出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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