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人还是省省力气吧。”
安陵容垂着眼,声音里没了往日的恭顺,反倒浸着几分冷峭的讽刺。
她心里明镜似的,年世兰特意让她来传这话,本就是存着敲打富察贵人的心思。
自己若是还像从前那般唯唯诺诺,反倒落了下乘,不如索性撕破那层温驯的皮,省得白担了“仗势欺人”的名头。
她抬眼看向富察贵人,目光扫过对方散乱的发髻和红肿的眼泡,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华贵妃让我来替她传句话。”
“你既然这么有精力哭闹,不如从明天起,日日去宝华殿给你那没出世的孩子诵经祈福。”
富察贵人像是被火烫了似的,猛地从榻上弹起来,指着安陵容的鼻子尖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教训我?”
她抓起榻边的玉如意就往地上砸,“哐当”一声脆响,玉如意磕在青砖上,缺了个角。
“我凭什么信你?指不定是你自己想来看我笑话,编出来的鬼话!”
安陵容看着地上的碎玉,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信不信由你。”
她微微屈膝,行了个不深不浅的礼。
“我今天来过了,话也传到了,去不去,全看贵人自己的心意。”
说罢,转身就往外走,青绿色的裙摆扫过地上的碎瓷片,发出细碎的摩擦声,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决绝。
看着安陵容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口,富察贵人才后知后觉地冷静了些。
安陵容再蠢,也不敢假传华贵妃的话。
如今年世兰掌着后宫,借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拿这种事撒谎。
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去祈福,岂不是显得自己怕了她?
她烦躁地踱了几步,发髻上的金簪随着动作晃悠,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桑儿!”
贴身宫女桑儿连忙从门外进来,见殿内一片狼藉,吓得大气不敢出:“小主,您叫奴婢?”
“你去一趟翊坤宫。”
富察贵人走到妆台前,对着铜镜胡乱理了理头发,“就说……就说方才安常在来传话,说华贵妃让我日日去宝华殿祈福。你再提一句,我身子不适,怕安常在借着华贵妃的名头生事,特意让你去回禀一声,问问娘娘的意思。”
桑儿愣了愣:“小主,安常在应该没这么大的胆子吧?她刚晋了常在,正是谨小慎微的时候……”
“让你去你就去!”富察贵人猛地一拍梳妆台,胭脂盒“啪”地掉在地上,水粉洒了一地。
“哪来这么多废话?去了就知道了!”
她就是要借桑儿的口,探探年世兰的真正用意。
是真让她祈福,还是故意刁难?
桑儿不敢再劝,连忙应声:“是,奴婢这就去。”
翊坤宫的偏殿里,年世兰正抱着珞宁逗弄。
小丫头穿着件月白色的软绸小袄,抓着年世兰腕间的金镯子啃得正欢,口水沾了满镯子,逗得年世兰直笑。
“娘娘,富察贵人宫里的桑儿来了,说有要事求见。”殿外传来灵芝的声音,她是年世兰身边仅次于颂芝的大宫女,性子沉稳,最擅应对这些场面事。
年世兰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对颂芝道:“抱珞宁去偏殿,让乳母看着。”又对灵芝道,“让她进来吧,就在外殿候着。”
桑儿跟着灵芝进了外殿,见年世兰没出来,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跪下磕头:“奴婢桑儿,给华贵妃娘娘请安。”
“起来吧。”年世兰的声音从内殿传来,隔着一道珠帘,听不出情绪,“富察贵人让你来,有什么事?”
桑儿定了定神,把富察贵人教的话说了一遍,末了又补充道:“我家小主说,安常在传话时神色倨傲,小主怕她是假传懿旨,特意让奴婢来问问娘娘的意思。”
内殿静了片刻,才传来年世兰淡淡的声音:“安陵容的话,就是本宫的话。富察贵人既惦记着孩子,去宝华殿祈福也是应当的,全当给孩子积德了。她若是身子不适,就养着,不必特意来回禀。”
桑儿心里一凉。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逼着富察贵人去。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灵芝已上前一步,语气平淡:“娘娘的意思,你都听清了?回去复命吧。”
桑儿不敢多言,只能磕了个头:“是,奴婢告退。”
转身要走时,她眼珠一转,从袖袋里摸出个小银锭子,趁灵芝转身的功夫,飞快地塞到她手里,声音压得极低:“好姐姐,咱们相识这些年,你也知道我家小主的性子……她就是一时转不过弯来,您看……”
灵芝捏了捏手里的银锭子,分量不轻。
她不动声色地揣进袖袋,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富察贵人如今还不是一宫主位,在延禧宫住着,旁人有意见,也属正常。”
就这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桑儿却瞬间懂了。
年世兰就是故意的,故意让安陵容去传话,故意让富察贵人难堪。
说到底,还是富察贵人失了孩子,又没了依仗,成了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她连忙谢过灵芝,转身匆匆离去,连脚步都比来时快了几分。
灵芝回到内殿,把银锭子放在桌上,垂首道:“娘娘,人走了。”
年世兰瞥了眼那银锭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富察贵人倒是懂得打点。”
她没让灵芝把银子退回去,只道:“既给了你,就拿着吧。”
“奴婢谢娘娘恩典。”灵芝躬身道,“方才奴婢按娘娘的意思,只说‘旁人有意见也正常’,桑儿应该听明白了。”
“嗯,做得好。”年世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目光落在窗外的梧桐树上。
“富察贵人若是聪明,就该知道往后该怎么做。若是还拎不清,往后的日子,怕是更难过。”
她就是要借着这件事,敲打敲打后宫那些蠢蠢欲动的人。
皇后闭宫了,这后宫,现在是她说了算。
灵芝又说了几句闲话,便退下去了。
颂芝抱着珞宁回来,见年世兰神色平静,笑着道:“娘娘,富察贵人这是明知故问呢。她哪能不知道安常在不敢假传您的话?”
“她是不笨,就是太骄纵了。”年世兰接过珞宁,小丫头已经睡着了,眉头还微微皱着,像只小猫。
“从前仗着怀了龙胎,眼里没谁,如今失了孩子,才想起琢磨这些弯弯绕绕,晚了。”
次日一早,翊坤宫的檀香又准时燃起。
甄嬛依旧来了,脖颈间的伤用薄粉遮了,却还是能看出淡淡的红痕。
她刚坐下,安陵容也到了,穿着件藕荷色的宫装,脸色有些苍白,嗓子像是哑了,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
年世兰的目光落在甄嬛的脖颈上,眉头微蹙:“本宫听说皇上赏了你不少上好的伤药,怎么瞧着这伤还没好利索?”
甄嬛刚要回话,安陵容已先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娘娘……”
“你的嗓子怎么了?”甄嬛下意识地看向她,眼里带着几分关切。
安陵容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粗粝得刺耳。
安陵容抬手咳了两声,脸上露出一丝勉强的笑:“让姐姐担心了,没什么大事,就是昨夜偶感了风寒,嗓子有些不舒服。”
她心里微微松了口气,甄嬛还肯关心她,说明从前的情分,或许还在。
年世兰瞥了安陵容一眼,语气平淡:“你有话要说?”
“是。”安陵容定了定神,示意宝鹃把手里的锦盒递上来。
宝鹃捧着盒子走到甄嬛面前,打开盒盖,里面是个莹白的玉罐,透着淡淡的药香。
安陵容解释道:“嫔妾想着,莞姐姐现在有了身孕,用药上太医定有诸多斟酌。皇上虽赏了不少药,可大多是外面进贡的,未必合咱们的体质。”
她指着玉罐,语气带着几分恳切:“这盒舒痕胶,是嫔妾家传的方子。据说当年吴主孙和的爱妃邓夫人,被玉如意划伤了脸,就是用这个复原的。里面的桃花粉、珍珠粉、鱼骨胶、蜂蜜,能让肌肤光滑;玉屑和琥珀,是愈合伤口、平复疤痕的;最珍贵的是这白獭髓,能让疤痕退色,恢复得和从前一样。”
她说得认真,眼里带着几分期待,像是真心想为甄嬛好。
殿内的嫔妃们都凑过来看,啧啧称奇。
白獭髓可是稀世珍品,据说得在极寒之地才能取到,宫中也未必有多少。
“其他的倒也罢了,这白獭髓可是极难得的。”
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突然响起,是齐妃。
她坐在角落里,一直没说话,此刻却盯着那玉罐,嘴角撇着,带着毫不掩饰的挖苦。
“安常在刚晋了位分,就有这么珍贵的东西,还真是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