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獭髓金贵,是因它只在富春江一带出产。”
安陵容说着,从宝鹃手里接过玉罐,亲自递到甄嬛面前,指尖微微发颤。
“且得等白獭死后,碎骨藏于石穴之中,才能一点点剔出骨髓来。”
她抬眼看向甄嬛,语气带着几分恳切,“这东西最讲究新鲜,若是放久了,即便有用,效力也折损大半了。”
甄嬛指尖触到玉罐的凉意,轻轻接过来,揭开盖子。
罐内的膏体呈淡粉色,细腻如脂,凑近了闻,只有极淡的草木清气,几乎嗅不出香来。
“倒是没什么浓郁的香味。”
“原想加些香粉调和气味,”安陵容解释道,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主位上的年世兰,声音放柔了些,“可转念一想,姐姐怀着身孕,最忌浓烈香料,便只用了少量鲜桃花汁调和,气味自然淡了。”
年世兰端坐在宝座上,指尖捻着茶盏盖,没说话。
目光却像淬了冰的针,落在安陵容脸上。
前世舒痕胶里的麝香,气味极烈,需得用大量香料遮掩,可这罐里竟只有淡淡草木气。
她细细打量着安陵容——眼底没有往日的畏缩,也没有刻意的精明,只余下几分坦然,甚至带着点孤注一掷的恳切。
这倒是奇了。
她到底想做什么?
“这么名贵的东西,安常在倒是舍得。”齐妃的声音又插了进来,嘴角撇出一抹讥诮,“想来是瞧着莞嫔如今风光,赶着来攀附吧。”
安陵容的脸“腾”地红了,指尖攥紧了帕子,帕角的丝线被绞得发皱。
齐妃的话像根针,刺破了她强装的镇定。
她确实曾依附皇后,富察贵人的事也脱不了干系,此刻被当众点破“攀附”,心虚几乎要从眼底溢出来。
可她还是强撑着,声音微哑:“齐妃娘娘说笑了,嫔妾只是……只是真心想为莞姐姐分忧。”
年世兰的目光在齐妃和安陵容之间转了一圈,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有意思,一个明着挑事,一个暗里心虚,倒像是演了出好戏。
“这么名贵的东西,我怎好收?”甄嬛将玉罐推回去,语气带着几分为难,“妹妹还是自己留着吧。”
安陵容刚要再劝,年世兰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莞嫔,你就收着吧。”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静了。
甄嬛眉梢微挑,眼底掠过一丝错愕。
安陵容更是愣住了,嘴唇半张着,像是没反应过来。
连齐妃都收了笑,不解地看向年世兰。
年世兰却像没瞧见众人的反应,慢悠悠地补充道:“不管怎么说,都是安常在的一番心意。”
她看向安陵容,眼神里带着几分似笑非笑,“若是这胶真如你说的那般神效,莞嫔的伤好了,自然念你的好;若是没效……”
她顿了顿,语气里的警告藏不住:“你今日这些话,怕就成了宫人的笑柄了。”
安陵容心里一凛,连忙低下头:“嫔妾不敢欺瞒。”
甄嬛见年世兰都这么说了,便不再推辞,让槿汐将玉罐收好,对着安陵容福了福身:“那便多谢妹妹了。”
请安的嫔妃们渐渐散去,年世兰却留了甄嬛。
殿内只剩下她们二人,檀香的烟气在梁间缠缠绕绕,添了几分静谧。
“你回宫后,让温实初仔细看看那舒痕胶。”年世兰开门见山,指尖在案几上轻轻叩着,“别管是谁送的,但凡进了你承乾宫的东西,都得验过才放心。”
甄嬛心里本就有这个打算,闻言忙点头:“多谢娘娘提醒,臣妾回宫就传温太医来。”
“本宫还是那句话,万事不可大意。”年世兰看着她,目光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语气沉了些。
“如今你这肚子,是宫里最金贵的地方,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甄嬛应了声“是”,心里暖了些。
年世兰虽看着冷硬,却总在这些关键处提点她。
年世兰端起茶盏抿了口,话锋一转:“皇上跟本宫提过,你生辰快到了,想给你好好办一场。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甄嬛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臣妾没什么想要的,皇上和娘娘看着安排便是。”
前几日皇上也问过,她是真的没什么奢求。
恩宠有了,身孕有了,已是旁人求不来的福气。
年世兰想了想,道:“你自入宫,还没见过家人吧?”
她见甄嬛眼底掠过一丝怅然,便继续道:“本宫去跟皇上说,让你母亲进宫来瞧瞧你,也好让她放心。”
“真的可以吗?”甄嬛猛地抬头,声音里浸着难掩的雀跃,眼眶都微微红了。
自打进宫,她与家人便隔着一道宫墙,连书信都要仔细斟酌,早已思念得紧。
宫里嬷嬷说过,按例要等生产前后才有机会见家人,她从未想过能这么早。
年世兰被她眼里的光亮逗笑了,嘴角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本宫只说去跟皇上提,可没说一定成。瞧你急的。”
“不管成不成,都是娘娘的心意,臣妾都记着。”甄嬛深深福了一礼,声音里带着真切的感激。
年世兰摆了摆手,让她起来。
看着甄嬛喜不自胜的样子,她心里却轻轻沉了沉。
说起家人,她也有些日子没见哥哥年羹尧了,连嫂嫂和侄子们,也只在入宫前匆匆见过几面。
若是能让嫂嫂进宫来,看看绯昀和珞宁,该多好。
她喉间微微发紧,将这念头压了下去。
如今哥哥在朝中的处境微妙,还是少惹事端为好。
甄嬛欢欢喜喜地回了承乾宫,这边碎玉轩的偏殿里,方淳意却正对着窗外出神,脸色阴沉得厉害。
“雨儿,你到底去没去找安陵容?”她猛地转过身,语气带着几分不耐,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窗棂上的雕花,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
雨儿连忙躬身:“回小主,奴婢去了,也把您的意思跟她说了。她当时脸色发白,看着挺害怕的,还说……还说会想想。”
可谁能想到,她转头就给甄嬛送了舒痕胶,还是那么名贵的东西。
方淳意走到梳妆台前,眉头拧成了疙瘩:“她到底想做什么?”
雨儿犹豫了一下,道:“小主,您说……会不会那舒痕胶里就加了东西?”
“可她是当着众人的面送的,莞嫔再信她,也定会让太医验看。”她冷笑一声,“安陵容没那么蠢,不会用这么明显的法子。”
“那……奴婢就想不通了。”雨儿挠了挠头,“她既不敢不听您的,又不肯动手,难不成是想两头讨好?”
“两头讨好?”方淳意将空盒往桌上一摔,“在这宫里,两头讨好的人,死得最快。”
她走到窗边,望着承乾宫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富察贵人的事,她脱不了干系,难不成她以为投靠了莞嫔,就能把从前的龌龊全抹了?”
正说着,殿外传来小太监的回话:“小主,承乾宫那边传话,说莞嫔娘娘回来了,已经传了温太医过去。”
雨儿眼睛一亮:“小主,温太医是莞嫔的心腹,她让温太医去,定是为了那盒舒痕胶!”
方淳意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章太医是太医院院判,专管胎像,她却传了温实初,看来是真的起了疑心。也好,等温实初验过,咱们就知道安陵容打的什么主意了。”
承乾宫内,温实初正捧着那盒舒痕胶仔细查验。
他先是对着日光看了看膏体的色泽,又用银簪挑了一点放在鼻尖轻嗅,最后甚至取了少许放在随身携带的药碟里,滴了几滴验毒的药水,看着药水没有变色,才松了口气。
“娘娘放心,”他将舒痕胶放回玉罐,躬身道,“这胶里的成分与安常在说的一致,有桃花粉、珍珠粉、鱼骨胶,还有极淡的白獭髓痕迹,确实是上好的愈合良药。里面没有伤胎的成分,也没有麝香之类的东西。”
甄嬛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指尖轻轻抚过玉罐的边缘:“那就好,本宫也只是求个心安。”
她望着窗外飘落的合欢花瓣,心里有些复杂……
她不是不怀疑安陵容,毕竟富察贵人的事蹊跷,可温实初的查验做不了假。
仔细想想,安陵容虽曾维护皇后,帮着丽嫔说过话,却从未真正害过她和眉庄。
她们一同入宫,在初入宫的惶恐里相互扶持过,那份情分,总不该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