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捻着沉香佛珠的手指顿了顿,浑浊的眼珠转了转,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你这么想,倒也周全。免得日后有人说你仗着贵妃权势,苛待低位嫔妃。”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这样吧,传哀家的懿旨,贵人方氏,谋害皇嗣,心肠歹毒,着即打入冷宫,闭门思过。”
年世兰心里“咯噔”一下。
打入冷宫?这可不行。
冷宫虽苦,却留着一条性命,万一皇后回来后想办法周旋,或是方淳意家里动用关系求情,保不齐哪天就翻身了。
她面上不动声色,语气却带了几分犹豫:“太后圣明。只是……莞嫔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她抬眼看向太后,眼底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莞嫔刚失了孩子,正是伤心欲绝的时候,若是知道害了她孩子的人只被打入冷宫,怕是会想不开。再说,方淳意到现在都不认账,一口咬定是被冤枉的,若是皇上回来问起,她再哭哭啼啼诉冤,难保皇上不会心软。”
这话几乎是明着说,留着方淳意,就是留着祸患。
太后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她身居高位,凡事都要顾及体面,直接赐死一个刚小产的嫔妃,传出去总归不好听。
她叹了口气,佛珠在指间转得更快了:“那就再等等慎刑司的结果吧。”
“若是慎刑司能审出实据,证明她确是主谋,再按宫规处置也不迟。”太后补充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权衡,“万一她真是被冤枉的,总不能让她白白丢了性命,落得个‘冤杀嫔妃’的话柄,让皇上心里膈应。”
太后这是默许了让慎刑司“拿出”证据。
她连忙躬身应道:“太后考虑得周全,臣妾省得。”
又陪着太后说了几句宽心话,年世兰才起身告辞:“臣妾还得去承乾宫看看,莞嫔刚小产,怕是夜里难安,总得去安抚几句。”
“去吧。”太后挥了挥手,眼里带着几分赞许,“这两日你和敬妃忙前忙后,也辛苦了。自己的身子要紧,别熬坏了。”
如今看来,年世兰虽跋扈,却比皇后身边那些人可靠得多,至少在维护宫规、处置阴私之事上,手腕够硬,心思也够细。
“谢太后体恤,臣妾省得。”年世兰福了福身,转身退了出去。
寿康宫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宫道两旁的宫灯被风吹得摇摇欲坠,映得地面的青砖忽明忽暗。
年世兰刚上轿,就对周宁海吩咐:“去咸福宫,告诉敬妃,最迟明日上午,慎刑司必须有结果。”
周宁海心里一凛,低头应道:“奴才这就去。”他知道,“有结果”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承乾宫的灯火亮了一夜,远远望去,像一颗悬在暗夜中的孤星。
年世兰的轿子刚落地,槿汐就迎了上来,眼底带着红血丝,显然也是一夜未眠。
“娘娘来了,我们小主在里间等着呢。”槿汐引着年世兰往里走,又低声嘱咐守在门口的小允子,“看好了,任何人不许靠近。”
内殿的烛火昏黄,甄嬛半靠在引枕上,身上盖着层薄锦被,脸色比白日里更白了些,眼眶红肿得像核桃。
一见年世兰进来,她再也忍不住,眼泪“唰”地掉了下来,顺着苍白的脸颊往下淌。
“你先别伤心。”年世兰在她身边坐下,接过槿汐递来的帕子,递给甄嬛,“你刚小产,身子虚,哭多了伤眼。”
她看着甄嬛颤抖的肩膀,忽然想起前世……
那时甄嬛刚失了孩子,也是这样哭得撕心裂肺,满眼都是对自己的恨意。
可如今,她们却站在了同一阵线。
年世兰心里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些:“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甄嬛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声音哽咽着,带着浓浓的不安:“浣碧……她一直没回来。”
“她和富察贵人都被看管起来了。”年世兰淡淡道,“不管她们私下里怎么盘算,明面上,是她们俩一起指证方淳意,方淳意现在是百口莫辩。”
甄嬛抬起泪眼,望着年世兰:“太后那边……怎么说?”
她知道,年世兰必然去请示过太后。
“太后原本想把方淳意打入冷宫。”年世兰直言不讳,“我跟她说,怕你心里难平,也怕方淳意日后翻供,太后就改了主意,说等慎刑司的结果。”
“慎刑司……”甄嬛喃喃道,眼里闪过一丝冷意,“就算审出结果,又能如何?等皇上回来,她哭着喊冤,说自己失了孩子有多可怜,皇上未必会重罚她。”
“你想做什么?”年世兰察觉到她语气里的决绝,心里一紧,“莞嫔,你可想清楚了。你如今圣宠正盛,犯不着为了她毁了自己。”
甄嬛摇了摇头,眼神却异常坚定:“我没想毁了自己。只是她三番两次害我,先是舒痕胶里的麝香,再是安胎药里的红花……我失去的,是我的孩子。”
她抚上自己空荡荡的小腹,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股狠劲,“我若精神失常,一时失控,做出什么事来,谁又能怪我?”
“你疯了!”年世兰猛地提高声音,“杀害嫔妃是大罪!就算皇上一时怜惜你,日后也定会心存芥蒂!你不为自己想,也要想想甄家满门!你爹娘,你妹妹,难道你要让他们跟着你受牵连?方淳意不值得!”
甄嬛看着年世兰急怒的样子,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浓浓的悲凉:“我知道她不值得。可我做不到……做不到看着她活着。”
“你怎么知道皇上不会处置她?”年世兰放缓了语气,试图让她冷静。
“你忘了富察贵人?方淳意不仅害了你的孩子,还想栽赃富察贵人,害她肚子里的孩子。富察贵人如今怀着身孕,只要她在皇上面前哭诉一番,皇上就算再心软,也不会轻饶了方淳意。”
甄嬛愣住了……
富察贵人的孩子?她明明记得,富察贵人的孩子……
年世兰看着她茫然的眼神,没再多说,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有些事,不必说得太透。你只需知道,想让方淳意死的,不止你一个。”
两人正说着,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允子掀帘进来,脸色发白:“娘娘,贵妃娘娘,宫里传来消息,皇上和皇后……已经在回宫的路上了,估摸着一个时辰后就到!”
年世兰心里一沉,随即镇定下来:“知道了。”
冯若昭神色匆匆,连鬓角的碎发都有些凌乱,显然是一路赶来的,她昨夜在慎刑司盯了一夜,好不容易才拿到口供,听说皇上回宫的消息,连口气都没喘就往翊坤宫赶。
“起了,娘娘里面请。”周宁海引着她往里走。
年世兰见冯若昭进来,心里顿时有了底。
看她这神色,定是有了好消息。
“周宁海,你先等等。”年世兰叫住正要出门的周宁海,转头看向冯若昭,语气带着几分急切,“事情办得如何?”
冯若昭接过宫女递来的茶,喝了一口才缓过劲,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不算顺利,那雨儿骨头硬得很,挨了不少刑才松口。不过结果是好的。”
她从袖中取出一卷纸,递了过去,“这是雨儿的供词,还有储秀宫几个打杂宫女的证词,都能对上。我已经让人给太后送了一份,您看看。”
年世兰接过供词,快速浏览着,雨儿招认,是方淳意让她买的麝香和红花,先是掺在舒痕胶里,后又让浣碧下在安胎药中,还说事成之后就求皇后抬她做个小主。
几个宫女也作证,曾看到雨儿深夜偷偷出宫买东西,还听到过方淳意在屋里跟雨儿说“等莞嫔倒了,咱们就能出头了”。
“很好。”年世兰将供词递给周宁海,“把这个也给莞嫔送去,让她安心。”
周宁海接过供词,快步离去。
“那咱们现在去给太后请安吧。”年世兰站起身,理了理裙摆,“皇上和皇后快到了,总得在他们去承乾宫前,跟太后通个气。”
冯若昭点了点头,两人并肩往外走。
宫道上已经能看到往来忙碌的宫人,显然都在为皇上回宫做准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又肃穆的气息。
皇上和皇后的仪仗在午时前抵达紫禁城。
一路行来,皇上的脸色就没舒展过——刚进京城就听说了甄嬛小产的事,他攥着缰绳的手青筋直跳,心里又急又痛。
皇后坐在另一顶轿子里,脸色比皇上还要难看。
方淳意这个蠢货!
她让她盯着甄嬛,没让她直接动手害人性命,更没让她用自己的孩子做赌注!如今闹成这样,不仅折了她手里一枚棋子,还可能牵连到自己!
她想起祺贵人派人送来的消息只说方淳意害甄嬛小产,被华贵妃拿住了,却只字未提方淳意怀孕的事。
皇后心里冷笑,祺贵人这是明哲保身,既表了态,又没把自己摘干净,倒也算聪明。
仪仗刚在养心殿门口停下,皇上就翻身下马,连龙袍的下摆扫到地面都顾不上,径直往承乾宫去:“摆驾承乾宫!”
皇后紧随其后,看着皇上急切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皇上对甄嬛的在意,已经超出了寻常的宠爱。
承乾宫内,气氛肃穆。
甄嬛躺在榻上,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
温实初守在床边,见皇上进来,连忙躬身行礼:“参见皇上。”
“莞嫔怎么样了?”皇上几步走到榻边,看着甄嬛毫无血色的脸,心疼得厉害。
“回皇上,莞嫔娘娘骤然小产,伤及根本,又悲伤过度,从昨日醒来后就泪如雨下,水米未进。”
温实初的声音带着几分沉重,“微臣给娘娘开了安神汤,让她好好歇着,这会儿应该快醒了。”
皇上伸出手,想抚摸甄嬛的脸颊,又怕惊醒她,手在半空停了停,终究还是收了回去,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了。
皇后站在一旁,假惺惺地抹了抹眼角:“莞嫔也是个苦命的,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却……”
她话没说完,殿外就传来太监的唱喏:“贵妃娘娘、敬妃娘娘到——”
年世兰和冯若昭快步进来,给皇上和皇后请安:“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起来吧。”皇上摆了摆手,目光依旧落在甄嬛脸上,“太后那边……可有旨意?”
年世兰起身,语气沉重地说道:“回皇上,臣妾刚从寿康宫过来。太后听闻莞嫔之事,痛心不已,已下懿旨——贵人方氏,谋害皇嗣,罪证确凿,着即赐自尽,以儆效尤。”
皇后猛地抬头看向年世兰,眼里满是错愕。
赐自尽?太后竟这么快就下了决断?她还没来得及想办法周旋,方淳意就这么死了?
皇上却像是没听到这话一般,只是定定地看着甄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