祺贵人指尖捻着帕子,指尖泛白却强作镇定,垂着眼道:“嫔妾今日身子不适,傍晚便歇下了,宫里出了什么事,嫔妾实在不知。”
“既不知,便在一旁看着吧。”年世兰转身时裙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连眼神都没多给她一个,语气里的不屑像淬了冰,“一会儿,你自然会知道。”
方淳意躺在榻上,看着祺贵人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里最后一点指望也落了空。
她目光扫过被翊坤宫太监看管的宫人,个个垂着头不敢看她,连自己最信任的雨儿都缩在角落,嘴唇紧抿着像被缝上了一般。
如今整个储秀宫都被年世兰的人控住,她连递个眼神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传消息出去了。
没一会儿,周宁海便带着两个小太监回来了。
他手里捧着个紫檀木托盘,托盘上放着个锦盒,盒盖半敞着,一股刺鼻的药味随着他的脚步漫开来,闻着让人心里发紧。
“回娘娘,”周宁海躬身回话,将托盘呈到年世兰面前,“在淳贵人贴身宫女雨儿的房里,搜出了这些东西。”
年世兰垂眼望去,锦盒里是用油纸包着的两包药,一包呈暗褐色,颗粒粗糙,是麝香;另一包是暗红色的粉末,质地细腻,正是红花。
她眼底闪过一丝满意,抬眼看向方淳意时,却见她脸上竟没什么惊慌,只定定地看着那锦盒,像在看不相干的东西。
“淳贵人,”年世兰的声音慢悠悠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说说吧,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
方淳意缓缓坐起身,靠在引枕上,发丝凌乱地贴在颊边,眼里却燃着倔强的火:“娘娘想让嫔妾说什么?”
她扬了扬下巴,语气里带着几分豁出去的决绝。
“东西是从雨儿房里搜出来的,与嫔妾何干?谁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栽赃,趁着嫔妾小产混乱,往雨儿屋里塞的脏东西?”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她在指认年世兰故意陷害。
年世兰却笑了,那笑声轻浅,在满是药味的屋里显得格外突兀:“好一个‘与你无关’。”
她收起笑容,目光锐利如刀,“那你倒是说说,你明明在禁足,为何浣碧会进你的寝殿?富察贵人又为何会‘路过’你的院子?总不能是她们俩闲着没事,特意跑来看你禁足的?”
方淳意被问得一噎,却很快镇定下来,语气淡淡:“娘娘说笑了。嫔妾虽在禁足,可她们二位并未被禁足,要来嫔妾这里,嫔妾难道能拦着?”
她抚上自己空荡荡的小腹,声音里陡然添了几分悲戚,“如今嫔妾的孩子没了,心也死了,多说无益,娘娘要定什么罪,嫔妾认了便是。”
这是要装委屈博同情了?年世兰在心里冷笑。
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倒真演得有模有样,若不是知道前因后果,怕是真要被她骗了。
“你既这么说,本宫自然不会冤枉你。”年世兰站起身,理了理裙摆,对周宁海吩咐道,“去承乾宫看看莞嫔的情况,再把这里的事原原本本回禀太后,请她老人家定夺。”
方淳意的脸色骤变,原本苍白的脸瞬间没了血色,连呼吸都顿了半拍。
她怎么也没想到,年世兰竟不打算自己做主,也不派人飞报皇上,反而要直接禀明太后!
太后最看重宫规纲纪,尤其容不得谋害皇嗣的事,若是让她来处置,自己怕是……
“嫔妾蒙冤!”方淳意猛地掀开被子,不顾身子虚软,赤着脚就从榻上跪了下来,膝盖撞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求贵妃娘娘禀明皇上,还嫔妾一个清白!皇上最是明察秋毫,定会还嫔妾公道!”
她看着年世兰的眼神里,恨意几乎要溢出来,像淬了毒的针,恨不得扎进对方心里。
年世兰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看见她的失态:“皇上远在宫外,消息传过去总要些时日,自然是要禀明的。”
她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厉,“可你谋害莞嫔腹中皇嗣,又用自己的孩子栽赃陷害其他嫔妃,这般阴毒心肠,本宫可不敢妄自做主。”
三言两语,便将“谋害皇嗣”“栽赃陷害”的罪名扣得死死的。
方淳意跪在地上,看着年世兰冷漠的侧脸,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冻得她浑身发抖。
“嫔妾没有!嫔妾真的没有!”她哭喊着,泪水混着冷汗淌下来,滴在金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莞嫔的孩子不是嫔妾害的!雨儿屋里的东西,嫔妾根本不知道是哪来的!嫔妾肚子里的是自己的亲骨肉,怎么可能狠心到用他来陷害别人?娘娘明鉴啊!”
年世兰没接她的话,反而转头看向一直缩在角落的祺贵人,语气平淡:“祺贵人,淳贵人说雨儿屋里的东西不是她的,与她无关。这储秀宫如今只住着你们二位,难不成,是你要陷害淳贵人?”
祺贵人吓得腿一软,“噗通”一声也跪了下来。
她偷眼瞧着方淳意,心里快速转着念头。
方淳意素来看不上自己,平日里呼来喝去,把自己当奴才使唤,如今她落了难,自己何苦替她遮掩?年世兰这分明是要处置方淳意,自己若是顺着她的话头,说不定还能脱个干净。
“娘娘!嫔妾属实冤枉啊!”祺贵人连忙磕头,额头撞得地面砰砰响。
“雨儿是淳贵人的贴身宫女,日日跟在她身边,嫔妾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往她屋里塞东西啊!”她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声音陡然拔高。
“再说,嫔妾连草药都认不全,哪知道什么药能伤胎?倒是……倒是听说淳贵人自小就懂些药理,家里还请过太医教她调理身子呢!怕是……怕是害莞嫔的事,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谋划的!”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年世兰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她倒是没查到方淳意懂药理这层,难怪之前太医院的脉案里,丝毫看不出她有孕的迹象,怕是早就用药物遮掩了!
方淳意则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抬头瞪着祺贵人,眼里满是难以置信,声音都变了调:“你胡说!我什么时候懂药理了?你从哪听来的谣言?”
这件事,除了家里的爹娘和教她药理的太医,连府里的下人都少有人知,祺贵人怎么会知道?难道是家里出了内鬼,把消息泄露出去了?
“嫔妾没有胡说!”祺贵人被她瞪得心里发毛,却梗着脖子不肯退让,“前几日我去你屋里借胭脂,无意间听到你跟雨儿说什么‘红花性烈,用的时候要掺着当归才不易察觉’,当时我没在意,如今想来,你那时就在盘算着害人了!”
年世兰看着方淳意瞬间煞白的脸,心里已然明了,祺贵人说的是真的。
“淳贵人,”年世兰放下茶盏,声音冷得像冰,“祺贵人说的,可是真的?”
方淳意死死咬着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渗出来都没察觉。
她知道,自己绝不能承认,一旦承认懂药理,那雨儿屋里的麝香和红花,就坐实了是她的东西,谋害皇嗣的罪名更是洗不清了。
“嫔妾不懂什么药理!”她梗着脖子,声音带着哭腔,却依旧倔强,“是祺贵人记错了!她定是恨我平日里对她严厉,才趁机污蔑我!求娘娘明鉴!”
“哼,本宫看你能犟到什么时候。”年世兰懒得再跟她废话,转身往外走,“祺贵人,禁足你自己的寝殿,只留一个宫人伺候,没有本宫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
她又看向身后的一个宫女:“灵芝,你留下,寸步不离地守着淳贵人,不许她接触任何人,不许她私藏任何东西,吃喝用度都由你亲自盯着。”
这是要彻底断了方淳意所有的后路。
“连夜审问储秀宫的宫人,尤其是雨儿,”年世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要让她说出实话。”
方淳意瘫坐在地上,看着年世兰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殿门“吱呀”一声关上,将最后一丝光亮也隔绝在外。
她知道,大势已去了。
皇后远在宫外,就算收到消息也赶不回来,而皇上……
皇上就算回来,怕是也不会信一个谋害皇嗣的罪妇。
索性,也就不挣扎了。
她缓缓站起身,任由灵芝扶着回到榻上,闭上眼,一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进鬓发里。
年世兰从储秀宫出来,立刻吩咐周宁海:“去承乾宫给莞嫔递个话,就说这边一切按计划进行,让她安心养着,莫要动气。”
周宁海领命而去,年世兰则带着余下的人,往寿康宫去了。
寿康宫的烛火昏黄,映得殿内一片沉寂。
太后坐在紫檀木榻上,手里捻着一串沉香佛珠,脸色惨白得像纸,连平日里红润的唇瓣都没了血色。
旁边的刘姑姑正给她顺着气,轻声劝慰着什么。
“太后。”年世兰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福了福身。
太后缓缓睁开眼,看到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你来了。”
“太后,您当心身子。”年世兰走到榻边,接过刘姑姑手里的参茶,递到太后面前,“不过是些腌臜事,犯不着气着自己。您的身子,比什么都重要。”
太后没接参茶,只是摆了摆手,眼底满是痛心:“淳贵人……她也太狠了。”
她闭了闭眼,声音发颤:“那可是她自己的亲骨肉啊,怎么就能下此毒手?”
“怕是她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这个孩子平安生下来。”
年世兰顺着太后的话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惋惜,“想用这个孩子做护身符,保自己谋害莞嫔皇嗣的事不被追究,如今败露了,又想借着小产栽赃富察贵人,好全身而退。只是没想到,富察贵人撞见了,才没让她得逞。”
太后点了点头,眉头皱得更紧了:“方才你派人来报,说祺贵人提到,淳贵人懂药理?”
“是。”年世兰点头,“臣妾也是第一次听说。想来她早就知道自己有孕,却用药物掩了脉相,故意在长街与臣妾起冲突,惹得您动怒禁足她,就是为了在莞嫔出事时,能有个‘禁足中无法动手’的借口。若不是富察贵人恰巧撞进去,莞嫔的孩子,怕是真要白白没了。”
她顿了顿,又道:“臣妾在她宫里搜出了大量麝香和红花,包装的油纸还是新的,想来是刚备下没多久。不管她承不承认,这些东西,总能说明些问题。”
“造孽啊。”太后重重叹了口气,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宫里一下没了两个孩子,皇上若是知道了,不定多伤心呢。”
她看向年世兰,语气凝重:“只是这处置,还得你拿主意。你是贵妃,又是宫里有孩子的人,说话最有分量。”
“太后说笑了。”年世兰连忙摆手,语气恭敬,“臣妾虽有公主,可终究是女子,这件事牵扯到谋害皇嗣,臣妾实在不便开口。再说,如今皇后不在,更该由太后您来定夺,才显得公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