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贵人本就被这阵仗吓得魂飞魄散，年世兰和冯若昭进来时，她的膝盖都在打颤，浣碧哭诉的那些话，她多半是没听清的。
此刻被年世兰冷厉的目光一逼，她更是慌得舌头打结，连滚带爬地跪到年世兰脚边，裙摆扫过地面的青砖，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娘娘！不是嫔妾！真的不是嫔妾！”
“嫔妾……嫔妾本是路过储秀宫，就听见淳贵人屋里传来哭喊，想着进来瞧瞧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可谁知道……谁知道嫔妾刚进门，就见淳贵人正打骂浣碧，说什么‘让你给莞嫔下药，怎么就没成’……嫔妾吓得魂都没了，转身就想走，可她瞧见了嫔妾，当即让人把我拉了回来！”
富察贵人咽了口唾沫，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浸湿了耳后的碎发：
“她说……她说她如今怀着龙裔，若是我敢把听到的往外说一个字，就让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落得一样的下场！嫔妾自然不肯，她就猛地抓住我的手，自己狠狠往桌角上撞了过去！”
年世兰听完，眉梢微挑，不动声色地瞥了冯若昭一眼。
冯若昭会意，轻轻摇了摇头，这说辞漏洞百出，富察贵人深夜路过储秀宫本就蹊跷，方淳意再蠢，也不会在刚害了甄嬛孩子的时候，自己撞掉胎气。
可她们信不信，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说辞能不能用来“定案”。
“颂芝，进去瞧瞧，淳贵人怎么样了。”年世兰没接富察贵人的话，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她总得听听方淳意那边，准备了什么说辞。
“是。”颂芝应声，提着裙摆快步往里间走，廊下的烛火被她带起的风晃得摇曳，映在墙上的影子忽长忽短。
不多时，颂芝掀帘出来，身后跟着江太医。
江太医的药箱还敞着，脸上带着几分凝重，一见年世兰和冯若昭，连忙躬身行礼：“给贵妃娘娘、敬妃娘娘请安。”
“淳贵人的胎，如何了？”年世兰开门见山。
江太医垂着眼，声音低沉：“回娘娘，淳贵人的胎……没能保住。脉象虚浮，失血过多，怕是……伤了根本。”
他顿了顿，想起方才在里间看到的景象。
方淳意面色惨白如纸，身下的锦被洇开大片暗红，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这话他没敢说透，只待日后单独回禀年世兰。
冯若昭轻轻“唉”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不管怎么说，一条小性命就这么没了，终究让人唏嘘。
“她人呢？”年世兰追问，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淳贵人受了惊吓，又骤然小产，身子太虚，奴婢已经让人给她灌了安神汤，眼下刚睡下。”颂芝补充道，眼角的余光扫过跪在地上的富察贵人，带着几分探究。
年世兰这才松了口气。
睡着了好，省得一时嘴快，说出更离谱的话来。
“都去偏殿吧。”她转身往外走，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颂芝，你在这儿守着，不准任何人靠近里间，也不许任何人跟淳贵人说话。”
“是。”颂芝应声，守在了里间门口，像一尊门神。
众人移步偏殿，殿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八仙桌和几把椅子，墙角的炭盆早就熄了，透着几分阴冷。
年世兰在主位坐下，指尖敲了敲桌面：“浣碧，你来说说，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浣碧一进门就跪在了地上，肩膀微微耸动，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青石板上：
“回贵妃娘娘，方才我们家小主醒了，虽说身子虚，可心里记挂着娘娘，让奴婢来给您回话。谁知刚走到储秀宫门口，就被淳贵人宫里的小太监拦住，说淳贵人有东西要给我们小主，让奴婢务必进去取。”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却字字清晰：
“奴婢想着，往日里淳贵人跟我们小主也算亲近，便没多想，跟着进了屋。可谁知道，她一关门就变了脸，逼着奴婢再去给我们小主下药！她说……说上次的药剂量不够，没除根，这次要让奴婢把这包药掺进小主的汤药里，务必让小主再也怀不上孩子！”
浣碧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悲愤：
“奴婢自然不肯，哭着求她放过我们小主。可她二话不说，就让人把奴婢绑在了柱子上，还塞了奴婢的嘴，说要是奴婢不答应，就活活打死奴婢！若不是娘娘来得及时，奴婢怕是……怕是再也见不到我们小主了！”
她说得情真意切，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混着眼泪，瞧着格外可怜。
年世兰听完，看向冯若昭，语气陡然转厉：“敬妃，储秀宫出了这么大的事，祺贵人倒是沉得住气。去，把她叫来。”
她顿了顿，又道，“还有，储秀宫的宫人，不管是伺候祺贵人的还是伺候淳贵人的，全都给本宫抓起来，好好审问！本宫早就让她们闭门思过，怎么还能任由外人进出，甚至在宫里行此阴私勾当？”
冯若昭心里明镜似的，年世兰这是要把事儿坐实了。
她躬身应道：“臣妾这就去安排，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说罢，转身带着自己的宫人匆匆出去了。
偏殿里只剩下年世兰、富察贵人、浣碧，还有几个翊坤宫的太监宫女。
烛火在窗纸上投下晃动的影子，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富察贵人，浣碧，”年世兰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压力，“你们方才说的那些话，可敢保证是真的？”
她不在乎她们说的是真是假，她要的，是她们一口咬定，绝不改口。
浣碧像是被这话激到了，猛地磕了个头，额头撞在地上发出闷响：“娘娘！奴婢就算被拖进慎刑司，挨上一百大板，说的也还是这些话！若有半句虚言，就让奴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富察贵人也反应过来了，此刻若是改口，别说保不住自己，怕是连肚子里的孩子都要受牵连。
她连忙跟着磕头：“娘娘，嫔妾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分虚假！若有欺瞒，甘受宫规处置！”
年世兰满意地点点头，抬手道：“你们既是冤枉的，就起来吧。本宫自会为你们做主。”
话音刚落，守在门口的小太监就进来回话：“娘娘，淳贵人醒了。”
年世兰站起身，理了理裙摆：“走，咱们去瞧瞧这位淳贵人，看看她还有什么话说。”
富察贵人被宫女扶着，踉跄着跟在后面，浣碧也擦了擦眼泪，垂着头跟上。
里间的光线很暗，只点了两盏油灯，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血腥味。
方淳意躺在榻上，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干裂，一见年世兰进来，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颂芝按住了。
“娘娘……”她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带着浓浓的委屈，“嫔妾的孩子……我的孩子还在吗？”
年世兰在榻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她苍白的脸，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嘲讽：“孩子在不在，你心里难道不清楚？”
她伸出手，轻轻敲了敲旁边的梨花木桌角，“你自己往这桌上撞的时候，用了多大的力气，总该记得吧？”
“您……您什么意思？”方淳意的脸色猛地一变，眼里的泪水僵住了。
年世兰这话，分明是信了富察贵人和浣碧的说辞！
她飞快地扫过年世兰身后的两人。
好啊，这两个贱人，竟联手把脏水泼到了她身上！
“这是嫔妾的孩子啊！”方淳意猛地拔高声音，眼泪又涌了出来，带着哭腔，“嫔妾盼了这么久才怀上，怎么可能自己去撞？娘娘明鉴，是富察贵人！是她推的我！她嫉妒嫔妾怀了龙裔，故意害我！”
年世兰没接她的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眼神像在看一场拙劣的戏。
她当然知道方淳意不会自己撞掉孩子，这个孩子是她脱罪的护身符，她疼都来不及，怎么会舍得？
可那又如何？她不想信，方淳意说破天也没用。
“就是你！”浣碧突然“激动”起来，往前冲了两步，被旁边的太监拦住，她便指着方淳意，声音尖利。
“你害了我们小主的孩子还不够，还要逼着我再下毒手！我不从，你就把我绑起来，嘴里塞了布，连喊都喊不出来！你敢说，我们小主今天喝的安胎药里，不是你让人下的东西？”
“你胡说！”方淳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浣碧，“我怎么会害莞姐姐？我们情同姐妹，我疼她还来不及！”
她忽然反应过来，浣碧敢这么说，定是甄嬛那边已经出事了！不然她怎么敢一口咬定药里有问题？
“我如今还在禁足，宫门都出不去，怎么可能派人给莞姐姐下药？”方淳意强自镇定，试图辩解，“这宫里谁不知道，储秀宫的人，连院子都不能出！”
“哦？”年世兰挑眉，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浣碧是怎么进了你这院子的？富察贵人又是怎么‘路过’你这禁足之地的？”
方淳意被问得一噎，张了张嘴，竟说不出话来。
她确实让人去叫了浣碧，可那是私下里的勾当，怎么能拿到明面上说？
“就是因为我听到了你逼迫浣碧！”富察贵人见状，连忙接口，声音里带着后怕，“你怕我把你害莞嫔的事说出去，才想杀人灭口，自己撞掉胎气，反咬我一口！”
“是啊！”浣碧紧接着补充，眼泪又掉了下来，“你还说，上次给我们小主的舒痕胶里，早就掺了麝香，要不是小主发现得早，怕是孩子早就没了！”
她转向年世兰，重重磕了个头，“娘娘！我们小主刚醒过来，知道孩子没了，哭得几度晕厥，身子都快垮了！她素来心善，可也不能就这么白白受了这份罪啊！求娘娘为我们小主做主！”
年世兰看着方淳意越来越白的脸，慢悠悠地开口：“来人。”
周宁海立刻上前：“奴才在。”
“既然淳贵人说自己是冤枉的，那就搜宫。”
年世兰的目光扫过整个寝殿，语气冰冷，“仔细搜，任何角落都不许放过。床底、柜子、梁上，哪怕是墙缝里，都给本宫翻一遍！看看这储秀宫里，有没有藏着伤胎的东西，或是给莞嫔下药的证据。”
她看向方淳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淳贵人，你放心，只要搜不出东西，证明你是清白的，本宫自然会还你公道。”
方淳意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她根本没把药藏在自己宫里，按理说不怕搜。
可年世兰这态度，明摆着是要定她的罪，就算搜不出东西，她们也能“造”出点东西来！
就在这时，殿门被轻轻推开，祺贵人扶着宫女的手，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她穿着身藕荷色宫装，脸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茫然，仿佛刚睡醒一般。
“给贵妃娘娘请安。”她福了福身，眼神扫过殿内的景象，故作惊讶地问，“这是……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热闹？”
年世兰看着她，眼底的寒意几乎要溢出来：“祺贵人倒是好兴致。”
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嘲讽，“你这储秀宫都闹翻天了，你却在自己屋里待得住？”
祺贵人脸上的茫然僵了僵，随即低下头，做出惶恐的样子：“嫔妾……嫔妾方才有些乏了，在屋里歇着，没听到外面的动静。不知……不知出了什么事？”
“没听到？”年世兰冷笑一声，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盏都晃了晃，“方才富察贵人被人拉扯，浣碧被人捆绑，淳贵人在屋里哭喊，这么大的动静，你说你没听到？”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到祺贵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本宫倒想问问你，你这储秀宫，进了这么些人，闹出这么大的事，你这个同住的主子，要跟本宫说你一无所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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