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月宾的手顿了顿,她入府最早,见过纯元皇后最盛时的模样,也见过皇上当年望着纯元时,那眼里藏不住的温柔。
“皇上……许是放不下纯元皇后。”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莞嫔的眉眼,与纯元皇后有七八分像,甚至……比宜修这个亲妹妹,还要肖似几分。”
年世兰手里的茶盏轻轻磕在桌面,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这就说得通了,皇上对纯元皇后的情分,宫里老人谁不知道?那可是掏心掏肺的疼惜。”
齐月宾和冯若昭对视一眼,都悄悄打量着年世兰的神色。
按说提起皇上心里装着别的女人,尤其是这位“白月光”般的纯元皇后,年世兰该动气才是。可她脸上竟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反而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冯若昭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贵妃娘娘……”
“我早不是当年那个见不得皇上对别人好的小姑娘了。”年世兰打断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碧螺春的清香漫开。
“他是皇上,坐拥天下,我从来没奢求过他一心一意。”她放下茶盏,指尖在桌布上轻轻划着,“再说,他的夜晚本就不属于任何人,能分我几分体面,护着我的孩子,就够了。”
这话听得齐月宾和冯若昭心里一松,又有些发酸。
年世兰这些年在宫里摸爬滚打,是真的把性子磨平了,却不是认命的怯懦,而是通透的豁达。
“咱们啊,现在就守着这几个小丫头,把她们平平安安带大。”冯若昭拿起一件绣了一半的小坎肩,上面缀着几颗圆润的珍珠,是给二公主准备的,“看着她们牙牙学语,蹒跚走路,就算是功德圆满了。”
“可不是嘛。”年世兰笑着点头,拿起针线,往一件粉色小袄上绣了朵并蒂莲,“有她们在,日子就有盼头。只要没人来招惹咱们,谁爱争谁争去,我乐得清静,和你们安稳顺遂过余生,比什么都强。”
暖阁里的阳光渐渐西斜,把三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针脚穿过布料的“沙沙”声,混着偶尔的低语,竟有了几分难得的安宁。
三日后,是皇后抚养三阿哥后的第一次早请安。
天刚蒙蒙亮,翊坤宫的宫车就驶向了景仁宫。
年世兰来得格外早,车帘掀开时,景仁宫的铜鹤香炉刚燃起第一缕檀香,袅袅地缠在朱红的宫柱上。
她踩着朱红地毯往里走,殿内已经设好了座位,紫檀木桌椅擦得锃亮,桌案上摆着当季的秋菊,黄的、白的,开得正盛。
齐月宾已经到了,正坐在窗边翻一本医书,见年世兰进来,合上书起身行礼:“贵妃娘娘。”
“端妃倒是比我还早。”年世兰笑着落座,颂芝连忙奉上热茶,“看来这几日睡得安稳。”
“托娘娘的福,是好了些。”齐月宾浅浅一笑,目光扫过殿内,“皇后这几日怕是忙坏了,景仁宫的陈设都换了新的。”
可不是,连梁上的匾额都重新描了金,透着股刻意的喜气。
不多时,冯若昭、沈眉庄也陆续到了,最后进来的是齐妃。
她穿着身石榴红的宫装,头上插着赤金镶红宝石的簪子,脚步轻快,脸上堆着刻意的笑。
众人刚按位次坐定,殿内的太监就唱喏:“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穿着明黄色绣凤袍,由宫女扶着,缓步走了进来。
她的气色确实好,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眼角的细纹都淡了些,想必是抚养三阿哥这事儿,让她心里踏实了不少。
“今儿怎么都来这么早?”皇后在主位坐下,目光扫过众人,嘴角的笑意掩不住,“倒是让本宫有些意外。”
齐妃立刻前倾着身子,声音尖细:“臣妾们都是许久没见皇后娘娘,心里惦记着,自然想早些来伺候。”
她盯着皇后的脸,夸张地赞叹,“娘娘今日瞧着气色真好,比从前还要年轻几分呢!”
年世兰端着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慢悠悠开口:“齐妃说的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皇后娘娘得了嫡子,自然容光焕发。”
她的语气平平,可任谁都听得出那点嘲讽,齐妃这马屁拍得也太露骨了。
齐妃却像没听出来,反而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可不是嘛!皇后娘娘喜得嫡子,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宫里上下都该高兴才是!”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露出几分哭笑不得的神色。
三阿哥明明是齐妃自己生的,怎么到她嘴里,倒成了皇后“喜得”的嫡子?这糊涂劲儿,真是没救了。
皇后的脸僵了一下,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嫌恶,却还是维持着笑容:“齐妃说笑了,都是为皇上分忧罢了。”
她赶紧转移话题,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说起来,最近宫里不太平,先是莞嫔失了孩子,接着淳贵人又出了事儿,皇上的心情一直不好,也少来后宫了。”
她放下茶盏,目光扫过众人:“各位妹妹可有什么法子,能让皇上宽宽心?”
话音刚落,祺贵人就猛地站起身,福了福身,声音清脆:“娘娘,依嫔妾看,不如再选些新人进宫吧!宫里添些新鲜面孔,皇上见了高兴,心情自然就好了!”
她这话一出口,殿内又是一片寂静。
年世兰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这祺贵人是真没脑子还是故意的?皇后问的是“各位妹妹”,轮也轮不到她一个刚恢复位份的贵人先开口,更何况,她连自己的身份都没拎清。
果然,皇后的脸色沉了沉,眼底的笑意淡了不少。
可祺贵人还没察觉,继续说道:“再说,如今汉军旗的妹妹们占了大半,多选些满军旗的姐妹进来,也能平衡些,免得……”
“祺贵人的主意倒是新奇。”年世兰轻轻放下茶盏,打断了她的话,“只是选新人是大事,得皇上点头才行,哪能说选就选?”
冯若昭也跟着点头:“是啊,选秀之事关乎国本,可不是儿戏。”
皇后这才缓过脸色,看向沈眉庄和冯若昭,语气缓和了些:“敬妃、惠贵人,你们两个协理六宫,可有什么想法?”
沈眉庄与冯若昭对视一眼,见冯若昭微微点头,便起身福了福身,声音沉稳:“回皇后娘娘,嫔妾与敬妃娘娘也商量过此事。”
她顿了顿,语气不卑不亢,“嫔妾想着,与其费时费力选新人,不如先把宫里的姐妹召集起来,办一场宴会。”
“宴会?”皇后挑眉。
“是。”沈眉庄继续说道,“让姐妹们都拿出些拿手的本事,或歌或舞,或诗或画,陪皇上热闹热闹。若是能让皇上高兴,自然最好;若是还觉得冷清,再议选秀之事也不迟。”
这话有理有据,既给了皇上台阶,又顾及了宫里老人的颜面,连年世兰都暗自点头。
沈眉庄这几年越发沉稳了。
“这个主意好。”年世兰立刻附和,语气带着几分真诚,“惠贵人考虑得周全。选新人耗时耗力,还未必合皇上心意,倒不如先在宫里热闹一番,都是熟人,皇上也自在些。”
她看向皇后,笑道:“说起来,臣妾还是头一回听惠贵人提这想法,倒真是个好法子。”
冯若昭也连忙起身:“回娘娘,嫔妾和惠贵人是昨晚才商量定的,本想着这两日就来向娘娘回禀,没想到今日娘娘正好问起。”
两人一唱一和,既表明了她们“事先未串通”,又把这提议的功劳揽在了协理六宫的职责上。
皇后看着她们,心里清楚年世兰是贵妃,沈眉庄和冯若是皇上亲选的协理,她们都赞成的事,自己若是反对,反倒显得小家子气。
更何况,办场宴会而已,成与不成,责任都在她们。
若是办得好,皇上高兴了,自己这个提议者脸上有光,若是办砸了,也能顺势说“看来还是得选秀”,左右都不吃亏。
“你们考虑得倒是周全。”皇后脸上重新堆起笑容,“本宫觉得这主意极好。正好再过几日是秋分,不如就在牡丹台设宴,让姐妹们都露一手。”
她看向众人,语气带着几分慷慨,“只要能哄得皇上高兴,本宫重重有赏。”
“臣妾等遵旨。”众人齐齐起身行礼。
皇后又说了几句,把宴会定在五日后,便挥了挥手:“都散了吧,各自回去准备着。”
众人谢恩告退,刚走出景仁宫的角门,就听见身后传来皇后压抑的斥责声,想来是留了祺贵人。
景仁宫的偏殿里,皇后坐在榻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祺贵人跪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手里的帕子都快被绞烂了。
“你今日说话怎么如此莽撞?”皇后的声音冷得像冰,“华贵妃、敬妃、惠贵人都没开口,哪儿就轮得到你一个贵人先说?”
祺贵人吓得身子一颤,声音发颤:
“嫔妾……嫔妾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若是能多选些满军旗的姐妹进来,对咱们总是好的。您看现在,莞嫔、惠贵人、华贵妃都是汉军旗,安常在也是,再这么下去,这宫里岂不成了她们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