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端坐在紫檀木椅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扶手边雕刻的缠枝莲纹,耳畔剪秋的话音落了许久,殿内只余铜鹤香炉里沉香燃出的轻烟,丝丝缕缕漫过烛火,将她鬓边的赤金镶红宝簪映得忽明忽暗。
她心里头那点嘀咕像浸了水的棉絮,沉沉浮浮落不下来。
要说祺贵人做的,昨夜那丫头在翊坤宫的反应,眼尾红得像被揉过的胭脂,声音发颤时连指尖都在抖,那股子慌里慌张不似作伪。
凭她那点藏不住事的性子,若真是她做的,怕不是早被皇上一句诘问就吓破了胆,断演不出那般又惊又懵的本能模样。
可刘贵人呢?
皇后微微蹙了眉,眼风扫过案上那盏快凉透的雨前龙井,瓷杯沿凝着层薄水汽。
刘贵人如今正是得宠的时候,前些日子皇上几乎隔天就往她宫里去,虽说这几日没去,可她就算恨年世兰恨得牙痒痒,也该知道绯昀公主是皇上心尖上的肉,怎会蠢到去动公主?
更何况,全宫上下独独她宫里是主动让人去取了木薯粉,这举动扎眼得像黑夜里点了盏宫灯,生怕旁人看不见似的。
“刘贵人该不会做这种蠢事。”她终是轻轻摇了头,声音压得低,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犹疑。
剪秋站在一旁,手里绞着素色帕子:“可若是这般,昨夜的事就更说不通了,木薯粉总得有个来处,总不能是凭空落在翊坤宫的?”
皇后默了默,抬手按了按眉心。
剪秋的话戳中了要害,若既不是祺贵人,也不是刘贵人,那这宫里……
竟是藏着第三股她们和年世兰都没盯到的势力?
她指尖在微凉的椅扶上顿了顿,眸色沉了沉,昨夜皇上走时那脸色,冷得像淬了冰,若是查不出个究竟,刘贵人和祺贵人怕是难脱干系。
只是她至今没琢磨透,这局到底是冲着谁来的,是冲着年世兰和绯昀,还是借着绯昀,想搅乱宫里的局面?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翊坤宫的檐角还沾着些晨露,甄嬛就踩着青石板路来了。
她穿了件月白色绣玉兰花的常服,裙摆扫过阶前时带起几片沾湿的落叶,进门便见年世兰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捏着块给绯昀做的虎头小帕子,眼下乌青重得像晕开的墨,连鬓边的珠花都没簪齐全。
“娘娘,这是怎么了?”甄嬛快步走上前,声音里带着急,“莫非公主还没好利索?”
“你来了。”年世兰抬眼看见她,紧绷的嘴角松了松,往旁边挪了挪让她坐,摇了摇头,“绯昀好多了,夜里没再闹肚子,是本宫自己琢磨了一夜,没合眼。”
“娘娘还在为昨夜的事费神?”甄嬛挨着她坐下,指尖轻轻抚过软榻上绣着的缠枝纹,低声道,“臣妾倒觉得,昨夜那事,未必是坏事。”
年世兰挑眉看她:“哦?这话怎么说?”
甄嬛先往四周看了看,见殿里只有两个侍立的小宫女远远站着,才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
“臣妾进宫时日短,可也听过些刘贵人和娘娘的旧怨。昨夜木薯粉的事一出,宫里人瞧着,十有八九会往刘贵人身上想。臣妾不是说定是她,只是不管真相如何,皇上心里头对她,总得存个疑了。”
年世兰听着,心里便透亮了。
定是皇上昨夜回去,跟甄嬛漏了些话。
她轻叹口气,脸上却漾开点笑,伸手捏了捏甄嬛的脸颊:“你这丫头,大清早巴巴跑过来,就是为了跟本宫说这些?”
“自然不是。”甄嬛被她捏得缩了缩脖子,语气带了点娇嗔,眼尾都弯了,“是真惦记娘娘和公主,昨夜里翻来覆去没睡安稳呢。”
年世兰被她逗笑了,站起身:“本宫去看看绯昀醒了没,你且在这儿坐着,留下用早膳。”
“臣妾本就没打算走。”甄嬛也跟着起身,话里带着亲昵。
刚走到外间,就见欣贵人抱着绯昀从偏殿过来。
绯昀穿了件粉色的小夹袄,小脸还有点苍白,看见年世兰,小胳膊就伸了起来,奶声奶气地喊:“额娘抱抱。”
年世兰赶紧伸手接过来,指尖碰着女儿微凉的小脸,软声问:“绯昀乖,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莞嫔娘娘吉祥。”欣贵人给甄嬛福了福身,又对年世兰道,“贵妃娘娘,公主今晨喝了小半碗粥,气色好多了。
嫔妾就不打扰了,先回宫去。”
“急什么,用了膳再走。”年世兰知道她定是昨夜守了绯昀一夜,眼下眼底的红血丝还没褪,哪里肯放她走,“小厨房炖了山药粥,你也尝尝。”
欣贵人心里暖烘烘的,却还是垂着眼摇了头:“多谢娘娘体恤。只是嫔妾昨夜出来得急,宫里的人怕是还等着回话,早膳也该备好了,就不叨扰娘娘了。”
她心里清楚,昨夜的事还没了,她若留在翊坤宫,指不定又被人挑出什么错处,反倒给年世兰添乱。
年世兰和甄嬛都懂她的心思,也不再强留。
两人哄着绯昀慢慢吃完早膳,刚把孩子交给奶娘抱去哄睡,殿外就传来脚步声,沈眉庄和冯若昭一前一后进来了。
沈眉庄进门时裙摆还带着风,看见甄嬛就急道:“方才去碎玉轩找你,你没在,我和敬妃娘娘就猜你定是来这儿了。”
她脸上带着明显的焦灼,鬓边的银钗都歪了点。
“怎么了?”甄嬛见她这模样,心里咯噔一下,昨夜翊坤宫的事宫里早传开了,她们猜她来这儿不奇怪,可眉庄这急慌慌的样子,倒像是出了别的事。
“陵容发烧了。”沈眉庄往前凑了两步,声音都发紧,“昨夜烧了一夜,今早还没退,宝鹃急得没法子,才赶紧跑去找我。”她顿了顿,歇了一口气又道,“我已经让人去传温太医了,想着来叫上你一起去看看。”
“好端端的怎么会发烧?”甄嬛一听,也急了,手都攥紧了帕子。
“谁知道呢?”沈眉庄皱着眉,“宝鹃只说半夜就听见陵容哼唧着不舒服,后半夜就烧起来了,一直没退。”
说完,她又转向年世兰,屈膝道:“娘娘恕罪,我得把嬛儿借走了。”
“快去吧。”年世兰摆了摆手,心里却泛起些疑影,昨夜宫里怎么这么多事?安陵容发烧?前世似乎没听过这一遭。
“那臣妾先跟眉姐姐去看看。”甄嬛说着,就和沈眉庄快步往外走,裙角扫过门槛时几乎带起一阵风。
殿里静了下来,冯若昭才慢悠悠地坐下,端起宫女递来的茶,轻轻吹了吹浮沫,道:“昨夜的事,怕不止翊坤宫这一桩。”
“你也听说了?”年世兰嘴角勾了点凉薄的笑,指尖敲着桌面,“怕是有人想把皇上的注意力分一分,才给安陵容下了药。只是那人没算到,皇上昨夜在翊坤宫那般震怒,也没算到安陵容没让人来传话。”
“怎么见得是安陵容不让人来?”冯若昭放下茶盏,有些不解,“许是传话的人没递到皇上跟前去呢?”
“昨夜皇上宿在承乾宫,”年世兰抬眼看向窗外,晨光正透过窗棂落在地上,“安陵容若真想找皇上,只需让人去碎玉轩找莞嫔就行。莞嫔跟前的人,总能把话递到。”
“可她没有,连太医都没惊动,硬挺了一夜,才让宝鹃去找惠贵人。”她顿了顿,眸色深了不少,“这说明她心里透亮,知道这是有人想借她生事。”
只是年世兰实在猜不透,那人这么做究竟是何用意。
安陵容本就不得宠,就算真把皇上请去了,皇上也未必会为了她分心,不去查绯昀的事。
若说想把甄嬛引开,倒也说得通,可引开了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