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世兰的目光落在沈眉庄微隆的小腹上，那处裹着月白色的软缎肚兜，衬得沈眉庄原本清瘦的身形多了几分温润。
她见沈眉庄气色确实好了许多，唇畔虽噙着浅淡的笑意，眼底却无半分急切，便知此刻不是说旁的话的时候。
有些事，需得寻个更妥帖的时机。
“妹妹身子渐好，本宫也放心了。”年世兰缓缓起身，裙摆上绣的金线海棠随着动作轻轻晃了晃，“宫里琐事多，本宫便不多扰你静养了。”
沈眉庄忙要起身相送，被年世兰抬手按住：“坐着吧，仔细动了胎气。”
说罢，她又叮嘱了贴身侍女采月几句：“仔细照看主子饮食起居，温补的汤药莫要断了。”
才带着颂芝转身离去，脚步轻缓，没留下半分嘈杂。
年世兰走后没多久，皇上也从外头过来了。
他今日穿了件石青色的常服，领口绣着暗纹流云，进屋便先探了探沈眉庄的额头，又问了太医诊脉的情形，待听到脉象平稳，胎儿康健的回话，才松了口气。
只是皇上今日似有心事，坐了不过两刻钟，便被李德全在门外低声回了句：“军机处那边有折子要批。”
只得起身叮嘱沈眉庄好好养着，得空再来看她，便匆匆离去了。
暖阁里顿时静了下来，只剩炉中香灰偶尔簌簌落在银灰碟里的轻响。
甄嬛快步走到沈眉庄身边，一把攥住她的手，指尖带着些微的凉意，眼底却亮得很：“太好了！”
她声音里满是真切的欢喜，握着沈眉庄的手又紧了紧，“眉姐姐，你的这个孩子来得太是时候了，咱们一定要好好护着她，绝不能让她受半分委屈。”
沈眉庄却没甄嬛那般雀跃。她垂眸看着自己覆在小腹上的手，指尖轻轻划过软缎，那处传来的细微触感让她心头暖了暖，可随即又被一层浓重的忧虑裹住。
谁不想护着自己的孩子？
可这紫禁城的宫墙里，多少胎气没熬到足月便没了，多少孩子生下来没几日便夭折……
她入宫这些年，见得还少吗？
“孩子来了，我自然是高兴的。”
沈眉庄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带着化不开的愁绪。
“可我却没那么乐观。”
这会儿暖阁里没了外人，她也不必再强撑着镇定，眉宇间的忧色尽数露了出来。
“我是真没信心，不知道他能不能平平安安地生下来，能不能好好地长大。”
“哪有那么难？你别胡思乱想。”甄嬛忙接过话头，语气坚定了几分，“如今有华贵妃帮衬咱们，皇上也疼你，咱们多小心些便是。”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暖阁门口，声音压得低了些，“就算是身边伺候的人，也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提防，半分都不能大意。”
沈眉庄轻轻点了点头，眼底的忧虑却没散去，只低声应了句：“我知道的。”
这边碎玉轩里姐妹俩低声细语，那边翊坤宫的正殿里，年世兰刚回屋便沉声道：“颂芝，去把江诚传过来。”
颂芝不敢耽搁，躬身应了声：“是。”
快步转身出去，不多时便领着江诚回来了。
江诚穿着一身石青色的六品太医服，垂手躬身站在殿中，额角沁着些微的薄汗。
他刚从太医院当值回来，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就被贵妃传召，心里难免有些忐忑，猜不透这位素来脾气不怎么好的贵妃找自己是为了何事。
“惠嫔的胎，是你给看的？”年世兰坐在上首的凤椅上，声音不高，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
江诚忙应声：“回娘娘，是的。”
他微微抬头，飞快地瞥了年世兰一眼，见她神色平静，才又补充道：“早上微臣在太医院当值，听闻惠嫔娘娘身子不适，便奉旨去碎玉轩给惠嫔娘娘请脉了。”
“确定是喜脉？”年世兰指尖敲了敲椅扶上的缠枝纹，目光落在江诚身上，带着几分审视。
她最关心的，便是这一点，毕竟宫里的事，多的是变数，万一诊错了，可不是小事。
江诚忙躬身保证：“回娘娘，微臣从医数十年，诊脉的本事还是有的，这点把握定然是有的。”
他知道如今贵妃与惠嫔、莞嫔走得近，断然不敢欺瞒，便又详细说了句，“惠嫔娘娘的脉象沉稳有力，是实打实的喜脉，胎儿也康健得很，暂无大碍。”
年世兰听着这话，心里悬着的石头才算落了地。
江诚是太医院里数得着的太医，医术靠谱，而且他如今既知道自己与惠嫔、莞嫔的关系，便绝不会在这事上撒谎。
毕竟欺瞒贵妃的罪名，他担不起。
“既然如此，那本宫就把惠嫔的胎交给你了。”年世兰的语气缓和了些，“往后惠嫔的胎检，你多上点心，务必照看好她这一胎，若有半分差池，仔细你的脑袋。”
江诚忙躬身应道：“娘娘放心，微臣定竭尽全力，护惠嫔娘娘与腹中胎儿周全。”
说罢，他又行了一礼，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殿里只剩年世兰一人，她靠在榻椅上暗暗思索，沈眉庄怀了孕，皇后那头定然不会坐视不管。
皇后向来容不得旁人诞下皇子，尤其是如今自己与沈眉庄、甄嬛走得近，皇后怕是要把目光都盯到沈眉庄的肚子上了。
这往后的日子，怕是又要不太平了。
正想着，殿外传来侍女的声音：“启禀贵妃娘娘，吉嫔娘娘求见。”
年世兰愣了愣。
这都快到亥时了，吉嫔怎么会深夜来访？她皱了皱眉，沉声道：“让她进来。”
不多时，吉嫔便跟着侍女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了件浅粉色的宫装，衣摆上沾了些夜露的湿气，头发也只用一支素银簪子挽着，神色看着有些慌张，却又强装着镇定。
她刚进殿，便对着年世兰屈膝行礼：“臣妾吉氏，给贵妃娘娘请安。”
年世兰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更疑惑了：“吉嫔深夜而来，怕是有急事吧？”
她说着，抬手挥了挥，让殿里伺候的侍女都退了出去，“这里没外人，不妨直说。”
殿门关上，暖阁里只剩下两人，空气顿时安静了几分。
吉嫔咬了咬唇，才压低声音说道：“臣妾听闻，刘贵人也怀孕了。”
年世兰的眉头瞬间皱紧：“刘贵人？”
“是。”吉嫔点了点头，声音压得更低了，“是康常在说的，只是臣妾不知道这消息是真是假，也不敢随意传出去，便先来告诉娘娘您。”
“康常在？”年世兰更不解了。
康常在素来与吉嫔没什么往来，怎么会把这种事告诉吉嫔？
而且刘贵人一向被皇后看得紧，怎么可能怀孕？
吉嫔见年世兰疑惑，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声音又轻了些：“她自然是不会特意跟臣妾说的。是臣妾今日在御花园的回廊下歇脚时，无意间听到她跟身边的宫女低语，才知道的。”
年世兰看着吉嫔眼底那抹藏不住的心思，心里忽然生出几分不悦。
——她最不喜欢这种被人蒙在鼓里的感觉！
她身子微微前倾，目光落在吉嫔脸上，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压迫：“吉嫔，你为什么对我如此之好？可有什么想求的？”
吉嫔显然没料到年世兰会如此直白，身子猛地一僵，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几分，眼神也有些慌乱，不敢再与年世兰对视。
年世兰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便有了数，又接着问道：“你想让本宫帮你做什么？是查出你娘的死因，还是要回本属于你的嫁妆？”
这话一出，吉嫔的身子晃了晃，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她知道，自己家里的事，年世兰都查清了。
她吸了吸鼻子，苦笑了一声：“娘娘明察秋毫，臣妾……臣妾自是不敢有所隐瞒。”
年世兰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里没有催促，却让吉嫔更觉无地自容，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