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娘娘，奴才这就去找人给大将军传消息。”
周宁海见年世兰眼底透着笃定，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大半，脚步都比往日快了几分。
殿门在周宁海身后轻轻合上，年世兰端起桌上的凉茶抿了一口，指尖触到冰凉的瓷壁，心里的躁意散了些。
她望着窗棂上凝结的冰花，指尖无意识地在桌案上轻叩。
这事虽棘手，却也并非全无转圜的余地。
敦亲王鲁莽，皇上心里自有权衡，只要哥哥那边稳住，想来不会出大乱子。
这般思忖着，她便暂时把这事搁在了一边，吩咐颂芝：“把库房里那匹石青杭绸取出来，给太后做件坎肩，天冷了，太后怕是畏寒。”
日子过得平静，不过四五日，宫里便传出了消息——敦亲王福晋进宫求见，跪在养心殿外哭了半宿。
随后，皇上便下了旨，封敦亲王的儿子为世子，又将敦亲王的女儿接入太后宫中抚养。
一切都和前世如出一辙。
年世兰听到消息时，正在给珞宁梳辫子，她指尖一顿，随即又恢复如常。
哥哥终究是没被牵连，这就够了。
“娘娘，大将军来信了。”颂芝捧着一个素面锦盒走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喜色。
她知道年世兰这些日子惦记着大将军，是以信使刚到，她便赶紧捧了过来。
年世兰放下梳篦，接过锦盒里的信纸，展开一看，哥哥的字迹力透纸背。
信中说，前几日敦亲王曾派人上门，说想约他在城外的白云观见面一叙。
哥哥想起她先前派人送去的叮嘱，便以“偶感风寒，不便见客”为由，托人婉拒了。
“还算稳妥。”年世兰将信纸折好，放回锦盒，眼底的忧虑散了些。
哥哥虽性子爽朗，却也不是没分寸的人，知道此时该避嫌。
只是……
她指尖摩挲着锦盒边缘，瓜尔佳鄂敏在朝堂上那番话，如同一根刺，扎在皇上心里。
即便皇上没明说，怕是也对年家多了几分隐忧。
“祺贵人这日子，怕是过得太舒坦了些。”年世兰忽然低声说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几分冷意，“竟让她家人都敢在朝堂上跟本宫叫板了？”
颂芝垂手站在一旁，忙回道：“娘娘说的是。对了，今早皇后娘娘去养心殿求了皇上，已经把刘贵人和祺贵人都放出来了，说是‘年下将至，宫闱宜和’。”
年世兰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边祺贵人的阿玛刚在朝堂上弹劾了哥哥，那边皇后就迫不及待地放了人。
她倒是半点不怕皇上起疑，这步棋走得又急又险。
“放出来了也好。”她指尖轻轻敲了敲桌案，眼底闪过一丝算计，“既然出来了，本宫怎么也得给她备份‘大礼’，才算对得起她阿玛的‘好意’。”
她倒不是急着动祺贵人，只是鄂敏如今仕途正好，那些收受贿赂的证据还没攒齐。
不如让他再得意些日子，等证据确凿了，再一并掀出来，到时候鄂敏想翻身都难。
“备轿，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年世兰站起身，理了理裙摆上的金线绣纹，“顺便看看太后宫里的梅花开了没。”
寿康宫的暖炉烧得正旺，鎏金铜炉上攀着的缠枝莲纹被热气熏得发亮，殿角的铜鹤香炉里飘着安息香的烟气，丝丝缕缕缠在梁下的宫灯穗子上。
年世兰刚进殿，就见沈眉庄正坐在太后身边，手里捧着一个暖手炉，低声说着话。
“给太后请安。”年世兰屈膝行礼，抬眼时脸上已带了笑意，“哟，惠嫔也在呢？看来臣妾来的正是时候。”
太后被她逗笑了，拍了拍身边的锦凳：“你这丫头，越大越会说话。外面天寒，快坐下暖暖。”她转头对一旁的竹息说，“给贵妃倒杯热参茶来。”
“谢太后。”年世兰坐下，接过参茶，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笑道，“臣妾这几日没来，太后倒是清减了些，莫不是想臣妾想的？”
“就你嘴甜。”太后嗔了她一眼，眼底却满是暖意，“眉儿刚还跟我说，快到年下了，宫里的雪下得勤，她都懒得出门了。”
沈眉庄笑着接话：“可不是嘛。不过娘娘这几日看着倒像是清瘦了些，许是宫里事多，累着了？”
“可不是累着了。”年世兰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却又藏着几分刻意。
“绯昀这几日迷上了堆雪人，日日拉着珞宁往外跑，两个丫头精力旺得很，把臣妾折腾得够呛。”
她说着，话锋一转，看向沈眉庄，“你这肚子也快三个月了吧？可得多来太后这儿走动走动。太后福泽深厚，你多沾沾太后的福气，孩子也能更康健些。”
太后何等精明，一听这话就知道年世兰话里有话。
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目光在年世兰脸上顿了顿，才轻声道：“你啊，有话就直说，别在这儿绕弯子。”
“臣妾哪敢跟太后绕弯子。”年世兰放下参茶，语气稍敛，“臣妾不过是担心两个公主。”
“绯昀和珞宁年纪小，宫里人多眼杂，怕她们磕着碰着。”
太后心里明镜似的，年世兰这是在为皇后放了刘贵人和祺贵人的事不痛快呢。
她轻轻叹了口气：“眉儿如今有孕，宫里也算有桩喜事。况且快过年了，总关着人也不像样子，皇后也是为了宫闱和睦。”
其实太后上午已经训过皇后了。
这事办得太急，难免落人口实。
只是当着年世兰和沈眉庄的面，她总得维护皇后的体面。
“臣妾明白太后的意思。”年世兰点了点头，语气诚恳了些，“公主们无事，臣妾自然放心。只是太后也说了，惠嫔如今有孕，这可是天大的事，万不能出半点差错。”
“如今宫里就三阿哥一个阿哥，说起来也孤单得很，若是惠嫔能诞下一位皇子，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是啊。”太后看向沈眉庄的小腹，眼底满是期盼，“眉儿，你可得好好养着，若是能添个皇子，不仅是你的福气，也是皇家的福气。”
沈眉庄红了脸，轻轻点了点头：“臣妾定会好好保重，不辜负太后和娘娘的期望。”
几人正说着话，殿外忽然传来竹息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太后，宫里出事了。”
太后放下茶盏，眉头微蹙：“何事如此慌张？”
竹息快步走进来，躬身回道：“回太后，听说皇上在养心殿动了大怒，摔了不少东西。具体因何事，奴才还没打听清楚，只知道似乎又跟敦亲王有关。苏培盛公公已经派人去请莞嫔娘娘了，怕皇上气坏了龙体。”
年世兰心里咯噔一下，敦亲王这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竟还敢惹皇上动怒。
她看了看太后，又看了看沈眉庄，知道接下来的话，她们这些后宫妃嫔不便多听。
“太后，”年世兰站起身，语气自然，“臣妾出来时，绯昀刚睡下，想来也快醒了，怕她醒了见不到人哭闹，臣妾就先回去了。”
沈眉庄也立刻起身：“臣妾也该回碎玉轩了，敬妃姐姐怕是还等着臣妾回话呢。”
太后点了点头：“外面路滑，让宫女们多扶着些，仔细脚下。”
“谢太后。”两人屈膝行礼，一前一后走出了寿康宫。
刚出殿门，寒风卷着雪沫子扑面而来，沈眉庄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年世兰见了，便解下自己身上的狐裘披风，披在她肩上：“你怀着身孕，仔细冻着。”
沈眉庄拢了拢披风，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熏香，心里一暖，抬头笑道：“娘娘，臣妾想去翊坤宫坐坐，不知娘娘可有空闲？”
年世兰知道她是找借口陪自己，眼底泛起笑意：“有什么没空的？正好本宫那儿有箱珞宁小时候没穿过的小衣服，都是软缎子的，你看看用不用得上，若是不嫌弃，就拿去给孩子做些小被褥。”
“臣妾谢娘娘恩典。”沈眉庄笑着应了，亦步亦趋地跟着年世兰往翊坤宫去。
两人刚走到翊坤宫门口，就见祺贵人正站在廊下，穿着一身桃红色宫装，手里捧着一个锦盒，显然已经等了些时候，鬓角都沾了些雪粒。
“臣妾祺氏，给贵妃娘娘请安，给惠嫔娘娘请安。”祺贵人见她们过来，忙屈膝行礼，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年世兰倒是有些意外，她竟会主动来翊坤宫。
她扫了眼祺贵人冻得发红的鼻尖，淡淡道：“起来吧。听闻祺贵人被放出来了，本宫还没来得及恭喜。不知祺贵人今日过来，有何要事？”
祺贵人站起身，手里的锦盒攥得更紧了，脸上带着几分急切：“嫔妾今日过来，是想再跟娘娘说说前几日的事。”
“嫔妾是冤枉的，那日在御花园，嫔妾真的没有推惠嫔娘娘。”
这些日子被禁足，她想了很多。
年世兰的手段她是见识过的，若是不把这事说清楚，往后在宫里怕是再无立足之地。
年世兰却没接她的话，反而淡淡问道：“你来找本宫，皇后知道吗？”
祺贵人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老实回道：“皇后娘娘……并未知晓。嫔妾是自己想来找娘娘解释的。”
“哦？”年世兰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似笑非笑，“本宫倒是听说，前几日你去齐妃宫里，讨了个香囊？”
“是。”祺贵人更糊涂了，不明白年世兰怎么突然提起香囊，忙解释道，“那日嫔妾去给齐妃娘娘请安，见她桌上的香囊绣得好看，是用络子串着的同心结样式，便讨了一个。”
“——当时富察贵人也在，她可以作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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