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跟在最后面，脚步放得轻，眼尾的余光却没放过前面的动静。
她性子本就细腻，最擅观察这些旁人忽略的细节。
方才皇上拉着甄嬛的手时，她清楚地瞥见叶贵人眼角那抹极淡的、一闪而过的讽刺。
那眼神冷丝丝的，不像对姐妹的温和，倒像看着什么碍眼的东西。
安陵容心里咯噔一下，指尖悄悄攥紧了帕子，虽猜不透叶贵人这眼神是什么意思，却莫名觉得这位刚进宫的叶贵人，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温顺无害，那眼底藏着的东西，比甄嬛的聪慧、皇后的算计，还要难琢磨些。
几人刚走到翊坤宫门口，就听见殿里传来孩子们的笑声。
掀开门帘进去，只见年世兰靠在窗边铺着软垫的软榻上，身上盖着条杏色绣缠枝莲的小毯子，脖子上的纱布还裹着，只是比前几日薄了些。
冯若昭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个拨浪鼓，正逗着绯昀玩。
小丫头穿着件粉色的小袄子，小短腿踩着地毯，追着拨浪鼓跑得起劲。
珞宁则乖乖地坐在年世兰身边，手里捏着块梅花形状的点心，小口小口地啃着，嘴角沾了点碎屑。
“皇上万福金安。”冯若昭最先看见皇上，赶紧放下拨浪鼓，起身行礼，动作利落又规矩。
年世兰在软榻上动了动，想撑着身子起来，皇上却快步走过去，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语气里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关切：
“你别起来了，身上有伤，免礼。”
他的目光扫过年世兰的脖子，眉头微蹙，又很快舒展开，怕年世兰察觉他的担心，反倒多心。
甄嬛站在一旁，往日里见了年世兰和冯若昭，她只需行常礼即可，可今日叶贵人在，皇上也在，她得做足礼数，既给足年世兰面子，也让皇上看看她的懂事。
没等旁人开口，她便屈膝，行了个标准的大礼，声音温婉：“给贵妃娘娘请安，给敬妃娘娘请安。”
安陵容反应快，见甄嬛行礼，赶紧跟着屈膝，动作虽不如甄嬛标准，却也恭敬：“给贵妃娘娘、敬妃娘娘请安。”
殿里瞬间静了静，只剩下叶贵人一个人站在原地，手捏着帕子，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她进宫才两日，还没摸透宫里的礼数，刚才见皇上不让年世兰起身，还以为不用行礼，没想到甄嬛和安陵容都行了大礼。
好在她反应快，赶紧跟着屈膝，声音放得柔婉，却带着点生涩：“嫔妾贵人叶赫那拉絮姌，给两位娘娘请安，祝娘娘们身体康健。”
年世兰没立刻开口，只端着旁边小几上的茶，慢悠悠地抿了一口。
她在打量叶贵人，也在等皇上的反应。
冯若昭素来和她一条心，见她没说话，也只是站在一旁，目光扫过叶贵人，又落回绯昀身上，没插言。
皇上站在一旁，自然看出了这微妙的氛围。
年世兰这是没打算给叶贵人台阶下，可他刚封了叶贵人，又带她来请安，总不能让她一直跪着。
他轻咳一声，刚想开口，就听年世兰终于说话了，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都起来吧。刚进宫的人，礼数上不熟悉也正常，往后多学学就好。”
说完，她便移开目光，不再看叶贵人，转而对着皇上笑了笑，语气里带着点自然的娇嗔：
“皇上来怎么不让人提前说一声？臣妾这头发没梳、妆也淡，就这样见您，倒是失礼了。”
“皇阿玛！”绯昀早就注意到皇上，这会儿见他站着不动，手里的拨浪鼓一扔，小短腿晃悠悠地跑过来，伸手抱住皇上的腿，仰着小脸笑，“皇阿玛抱！”
皇上的心瞬间软了，弯腰把绯昀抱起来，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笑着对年世兰说：“朕和絮姌从寿康宫出来，想着你伤还没好，就过来看看你。”
“没提前让人说，是怕扰了你休息。路过御花园的时候，正好碰到莞嫔和安常在也要来看你，就一起过来了。”
“絮姌？”年世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低头笑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殿里的人都听见，“这名字倒是好听，又软又顺，和叶贵人的性子似的。”
说着，她才抬起头，目光直直地落在叶贵人身上，眼神里带着点审视。
她看得仔细，叶贵人的眉眼确实像甄嬛，尤其是眼尾那点微微上挑的弧度，几乎一模一样；可比起甄嬛的明艳灵动，叶贵人脸上多了几分知性温婉，说话时垂着眼帘的样子，倒像极了宫里画册上画的纯元皇后。
只是那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不是温顺，是算计。
年世兰心里冷笑，皇后怕是引狼入室了，用不了多久，就得后悔把这么个人召进宫。
皇上没听出年世兰话里的深意，只当她是在夸叶贵人，心里松了口气，他就怕年世兰为难叶贵人。
他抱着绯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名字是她家里取的，倒也配她。”
年世兰没接话，话锋一转，目光在甄嬛和叶贵人之间扫了一圈，语气像是随口一提：“不过臣妾倒是觉得，叶妹妹和莞妹妹长的还真有几分像呢，尤其是眉眼，若不是穿着不一样的衣服，远远瞧着，倒容易认错。”
这话一出，殿里的气氛瞬间变了。
皇上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甄嬛。
只见甄嬛垂着眼，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底的情绪，看不出是喜是怒。
甄嬛和安陵容则同时看向叶贵人，眼神里都带着点复杂。
一个是疑惑，一个是警惕。
只有叶贵人，依旧站在原地，脸上没什么表情，既不惊讶，也不辩解，仿佛没听见这话似的，只是手指悄悄收紧，捏着帕子的力道重了些。
皇上心里有些不悦，年世兰这话，明摆着是在点破叶贵人像甄嬛的事，也像是在提醒他，他宠叶贵人，不过是因为她像甄嬛、像纯元。
他抱着绯昀的手紧了紧，把绯昀放在地上，语气生硬了些：“朕还想着带着絮姌去各宫都看看，让她认认人。你身子不好，就好好养伤，别多说话费神了。”
说完，他甚至没看旁边的珞宁。
小丫头见皇上没理她，手里的点心也不啃了，委屈地抿着嘴，眼圈有点红。
皇上转身就对叶贵人说：“咱们走吧，别在这儿扰了贵妃休息。”
叶贵人温顺地点点头，对着年世兰和冯若昭福了福身，跟着皇上往外走。
经过甄嬛身边时，她脚步顿了顿，看了甄嬛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快得让人抓不住，然后才跟着皇上出了殿门。
直到皇上和叶贵人的脚步声远了，年世兰才对着甄嬛和安陵容摆了摆手，语气放松下来：“都坐吧，颂芝，给莞嫔和安常在倒杯热茶，外面天寒，冻着了吧。”
颂芝赶紧应着，端了两杯热茶过来，放在两人面前的小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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