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世兰目送太后的轿辇消失在宫道尽头,才在景仁宫门口站定。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子吹过来,打在脸上凉丝丝的,她拢了拢身上的赤狐裘,指尖触到领口的绒毛,才觉出几分暖意。
“娘娘,外面风大,咱们进去吧。”颂芝快步上前,伸手扶住年世兰的胳膊,声音里带着点急切,“您站在这儿一会儿,冻着了可怎么好?”
年世兰反手握住颂芝的手。
小姑娘的手冰凉,指节都冻得泛白,想来是在外面等了许久。
她心里一软,语气放得温和:“赶明儿让绣坊给你做两件厚些的冬衣,加些兔毛内胆,你这手比本宫的还冷,哪能马虎?”
“奴婢不打紧的,伺候娘娘才是要紧事。”颂芝听着这话,眼底瞬间亮了,连忙扶着年世兰往殿内走,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两人刚踏进殿门,就觉出不对。
方才还满是争执的正殿,此刻竟静得落针可闻。
烛火跳动着,把众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冰冷的地砖上,透着一股压抑的沉闷。
年世兰松开颂芝的手,轻步走进去,目光先落在皇上身上。
他背着手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雪景,背影挺得笔直,却透着几分落寞,像是在琢磨什么难断的事。
“皇上。”年世兰轻声唤了一句,“臣妾回来了。”
皇上缓缓转过身,点了点头,却没说话,只是目光扫过殿内的人。
刘莺莺坐在椅子上,脸色依旧惨白,见她进来,悄悄递了个的眼神。
冯若昭站在一旁,眉头微蹙,显然也摸不透皇上的心思。
皇后则躺在床上,双眼紧闭,不知是真晕还是装晕。
“皇上?”年世兰又唤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点试探。
皇上这才像是回过神,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变得决绝。
他看向苏培盛,声音沉得像冰:“苏培盛,传旨——”
“永和宫谦贵人刘莺莺,遭逢变故仍能秉持本心,揭发奸邪,晋封为谦嫔。皇后乌拉那拉氏,德行有亏,纵容下属、构陷妃嫔、残害皇嗣,即日起禁足景仁宫,非诏不得出。”
话音刚落,殿内一片死寂。
刘莺莺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她没想到皇上竟会直接晋封她,更没想到处置皇后会这么干脆。
年世兰和冯若昭对视一眼,眼底皆是了然。
皇上早有处置皇后的心思,只是缺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如今刘莺莺的话、皇后自残的破绽,终于让他下定了决心。
皇上的目光落在皇后身上,语气里带着几分复杂的怅然:“纯元当日临终前嘱咐朕,要好好待你,护着乌拉那拉氏的体面。这些年,朕一直记着,对你百般容忍。可你这蛇蝎心肠,一次次残害朕的骨肉,朕万不能再让你祸乱六宫。”
他顿了顿,声音越发坚定:“朕虽不能废后,可这景仁宫,往后便是你的冷宫。”
说完,他转身就往外走,走到殿门口时,又停下脚步,补充道:“去景仁宫取回来朕立后的圣旨、宝印、宝册,晓谕六宫。”
“——晋华贵妃年世兰为皇贵妃,自今日起,六宫事宜皆由皇贵妃处置。”
“喳!”苏培盛连忙应下,快步跟了上去。
皇后躺在床上,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眼底没有泪,只有一片死寂的灰。
她心里不是不疼。
圣旨、宝印被收回,意味着她虽保有后位,却没了中宫的实权。
禁足景仁宫,和冷宫也没什么两样。
可她转念一想,只要后位还在,只要皇上对纯元的情谊还在,她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她轻轻攥紧了锦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没输,只要活着,就没输。
年世兰看着皇上的背影消失在殿外,才松了口气。
她和冯若昭一起,扶着还在发愣的刘莺莺往外走。
冯若昭瞧出两人似有话要说,走到宫门口时,便笑着摆手:“我这身子骨熬不住了,先回咸福宫歇着,你们俩慢慢聊。”
刘莺莺望着冯若昭的背影,又看了看年世兰,两人都没说话,却有着莫名的默契,一路沉默着回了永和宫。
刚进永和宫,刘莺莺就屏退了所有宫女太监,连颂芝都被她安排在殿外守着。
殿门关上的瞬间,她扑通一声跪在年世兰面前,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哽咽:“多谢贵妃娘娘……不,多谢皇贵妃娘娘,替臣妾和孩子报仇,揭露了皇后的真面目。”
年世兰连忙扶起她,语气里没有了往日的锋芒,只有几分平静:“你不必谢我,本宫也不是为了你。当年皇后害你小产,却让本宫背了黑锅,这笔账,本宫记了这么多年,不过是借你的手,讨回来罢了。”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好在,咱们的算计没白费。皇上对皇后,早就没了耐心,只差一个推波助澜的机会……而皇后,亲手把这个机会送到了咱们面前。”
没错,一年前那个深夜,悄悄去翊坤宫见年世兰的,正是刘莺莺。
她当年小产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暗中查探,终于发现了皇后在安胎药里加朱砂的证据。
她知道自己势单力薄,便找上年世兰,两人一拍即合,开始布局。
刘莺莺假装对年世兰恨之入骨,让皇后放松警惕,谎称怀孕,引皇后动手,传温实初而非江氏兄弟,是因为温实初嘴严,能帮她们隐瞒假孕的真相。
之前借口不见年世兰,是为了避免被皇后抓住把柄,就连被皇后推倒时带血的衣物,也是提前准备好的假相。
刘莺莺轻轻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眼底满是怅然:“这一次,虽说是假孕,可我总觉得,像是真的失去了一个孩子。能让皇后得到应有的惩罚,也算是对得起这个没出世的孩子了。”
“你如今是刚小产的谦嫔,得好好装出伤心欲绝的样子,闭门谢客,别让旁人看出破绽。”年世兰提醒道,“皇后虽被禁足,可景仁宫还有剪秋那些人,难保不会再生事端。更何况,明日还要去寿康宫见太后,她定有话要问,咱们得小心应对。”
刘莺莺点了点头,眼里重新燃起了光芒:“娘娘放心,臣妾省得。往后,臣妾定会好好辅佐娘娘,打理好六宫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