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河的晨雾还没散时,婴儿床里的咿呀声就撞碎了老洋房的宁静。李南星披衣下床,见李梓早已趴在床边,指尖被小家伙攥在肉乎乎的掌心里,化疗后新生的软发垂在额前,和婴儿胎发一样柔软。
“她刚才笑了,”李梓回头时眼里闪着光,声音轻得像怕吹跑什么,“嘴角弯弯的,像你画里的小月亮。”小家伙突然蹬了蹬藕节似的小腿,李南星伸手扶住晃悠的摇篮,指尖触到床单上绣着的枫叶图案——那是李梓住院时,一针一线缝进襁褓的,说要替祁周越看看这人间的圆满。
给孩子换尿布时总免不了手忙脚乱。李梓刚把湿巾凑过去,小家伙就尿了她满手背,惹得两人在晨光里笑作一团。李南星抽纸巾时,瞥见李梓手腕上那道浅淡的疤痕,是当年为护她被自行车划的,如今正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像条温柔的河流。“当年你替我挡车时可比现在镇定,”她忽然开口,李梓正笨拙地系着尿布带,闻言动作一顿,耳根泛起红:“那时候哪敢慌,怕你哭。”
婴儿房的风铃响了,是祁周越从国外寄来的银质枫叶串。小家伙听见声音就咯咯笑,李南星抱着她晃悠时,总想起高中生物课上,祁周越偷偷塞给她的枫叶标本,说“叶脉像血管,藏着树的心跳”。如今这小小的心跳在臂弯里起伏,李梓正举着拨浪鼓逗孩子,化疗后略显苍白的脸上泛着健康的红晕,阳光穿过她发梢,在婴儿脸上投下细碎的金斑。
半夜喂完奶,李南星总难再睡着。她趴在床边看李梓和孩子共眠,小家伙的手搭在李梓锁骨处,那里曾有狰狞的术后疤痕,如今已淡成浅粉色。李梓呼吸均匀,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像极了她病中最虚弱时,李南星守在病床前看了无数遍的模样。那时她总偷偷数李梓的呼吸,怕漏过任何一声,现在却能安心听着母女俩交叠的鼻息,像听一首完整的歌。
周末带孩子去公园,李梓推着婴儿车走在前面,背影比从前丰润些。有老太太问起孩子眉眼像谁,李梓笑着指指李南星:“你看这倔强的小下巴,和她妈妈一个样。”李南星追上去时,正撞见阳光落在李梓笑弯的眼角,那里曾有过太多泪光,如今盛着的全是暖意。
给孩子洗澡是每日的仪式。李梓负责托着小脑袋,李南星往她身上撩水,小家伙总爱抓住李梓的手指啃,口水沾得她满手都是。“你小时候也这样,”李梓突然说,指尖划过婴儿软嫩的脸颊,“第一次见你时,你正抱着祁周越的实验手册啃,把他急得直转圈。”李南星笑着泼水,却看见李梓望着孩子的眼神,和当年在病房里读祁周越邮件时一样,温柔里藏着珍重。
孩子第一次发烧那晚,两人守到天明。李梓抱着滚烫的小家伙贴在怀里,一遍遍用温水擦她的额头,李南星在一旁翻找退烧药,忽然看见药箱深处的旧病历本——是祁周越寄来的新疗法研究报告,夹着张他在实验室的照片,背景里摆着她们寄去的孩子满月照。
“他说等孩子会走路了,要寄来会发光的枫叶鞋,”李梓的声音带着倦意,却很稳,“说要让这小家伙踩着光长大。”李南星握住她微凉的手,这双手曾在化疗后连笔都握不稳,如今却能稳稳托住一个新生命。窗外的月光淌进来,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当年苏州河畔那轮错位的月,终于找到了圆满的轨迹。
孩子学说话时,最先会叫的是“妈妈”。那天李梓正给她喂辅食,小家伙突然含混地吐出两个字,李梓手里的勺子“当啷”掉在碗里,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婴儿脸上。李南星抱着她们俩,听李梓哽咽着说“我以前总怕自己不够好”,忽然想起她病中写在日记本最后一页的话:“如果能活下去,想给她一个家,有厨房的烟火,有睡前的故事。”
现在厨房的烟火总在清晨升起。李梓煎蛋时,李南星就抱着孩子在一旁画画,画里总少不了三个身影:一个举着锅铲,一个抱着婴儿,窗台上的枫叶风铃在画框角落轻轻摇晃。小家伙在怀里咿咿呀呀,李南星低头吻她柔软的发顶,又转头看向晨光里的李梓,对方正好回头,两人的目光在蒸腾的水汽里相遇,像两滴终于汇入同条河的水珠。
祁周越寄来的学步鞋摆在鞋柜最上层,银质枫叶扣在阳光下闪着光。李梓抱着蹒跚学步的孩子,在客厅铺着软垫的地板上慢慢走,李南星举着相机拍摄时,看见镜头里李梓的裙摆扫过地面,带起当年祁周越送的那片枫叶标本——如今被装在玻璃罩里,摆在电视柜中央,旁边是孩子的百日照,照片里两个妈妈的笑,比苏州河的波光还要亮。
深夜哄睡后,两人总在阳台待一会儿。李梓靠在李南星肩上,闻着她发间淡淡的松节油味,像回到大学画室的夜晚。“你说祁周越看到现在的我们,会不会觉得当年的担心很多余?”李南星望着远处的霓虹,那里曾是她们偷偷逃课去看烟火的地方,如今每盏灯下都藏着相似的温暖。
“他会说‘早知道你们这么能折腾’,”李梓笑着蹭了蹭她的颈窝,“就像当年他总说我们俩凑一起,能把实验室的酒精灯都玩出花样。”晚风带着河水的潮气拂过,阳台的风铃叮当作响,孩子在屋里发出满足的呓语,两个依偎的身影在月光里拉得很长,像条终于流到尽头的河,两岸开满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