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事已非的景色里（2）

毕业后，许沐晴进入一家出版社工作，成为了一名文学编辑。她剪短了头发，学会了化精致的妆，在同事眼中是个冷静专业的职场女性。没人知道她抽屉最深处锁着一条银色项链和一对书签，也没人知道她再也不看《小王子》。

五年后的一个雨天，许沐晴整理父亲遗物时，在一本旧相册里发现了一个陌生的信封。里面是一张程远在医院的照片，还有一份病历复印件。病历上的医学术语她看不太懂，但"进行性肌肉萎缩症"和"预后不良"几个字刺得她眼睛生疼。

照片背面的日期是程远离开前一周。许沐晴的手剧烈颤抖起来，她终于明白那封分手信的含义。

通过父亲的老同事，许沐晴找到了那家医院。医生告诉她，程远得的是罕见的神经退行性疾病，发病初期只是容易疲劳，但会逐渐丧失行动能力，最终影响呼吸和心跳。五年前程远确诊时，病情已经发展到中期。

"他不想让你看着他慢慢死去。"年迈的医生推了推眼镜，"那孩子说，他宁愿你恨他，也不想你为他痛苦。"

许沐晴如坠冰窟："他现在...还活着吗？"

医生叹了口气："你可以去城郊的安宁疗护中心看看。不过...要做好心理准备。"

疗护中心的走廊长得没有尽头。许沐晴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每走一步，心跳就快一分。护士指给她看的那个房间门半掩着，里面传来微弱的咳嗽声。

许沐晴推开门，看到窗边的病床上躺着一个瘦削的身影。那人背对着门，肩膀的轮廓在宽大的病号服下几乎看不出形状。

"程...远？"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病床上的人明显僵住了，然后缓缓转过身。那张脸已经瘦得脱了形，眼睛却还是许沐晴记忆中的样子。

"沐晴？"程远的声音沙哑得不似人声，"你怎么..."

许沐晴双腿一软，跪倒在病床前。她颤抖着伸出手，却不敢触碰眼前这个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的人。

"为什么不告诉我？"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为什么要一个人承担这些？"

程远试图微笑，却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许沐晴连忙扶他坐起来，轻拍他的背。碰到他身体的瞬间，她才惊觉程远已经轻得像一片羽毛。

"告诉你又能怎样呢？"程远喘匀了气，"让你看着我一天比一天衰弱？让你放弃自己的未来照顾一个将死之人？"

"但那是我自己的选择！"许沐晴哭喊道，"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程远艰难地抬起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因为我爱你，沐晴。爱一个人...有时候就意味着放手。"

许沐晴再也忍不住，小心地抱住程远。他身上的药味和消毒水味掩盖了曾经的书墨香，但心跳的节奏依然熟悉。

"五年了..."许沐晴哽咽着说，"我每一天都在恨你，也每一天都在想你。"

程远靠在她肩上，呼吸浅而急促："我写了很多信给你...但都没有寄出去。它们在我的抽屉里...还有...我们的书店计划...我做了详细的预算和方案..."

护士进来提醒探视时间结束，许沐晴摇摇头："我不走。"

程远的状态时好时坏。有时候他能清醒地和许沐晴聊上几个小时，回忆他们在校园里的点点滴滴；有时候他会陷入昏睡，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许沐晴请了长假，每天都在病房陪着他。

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程远突然精神好了许多。他让许沐晴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

"给你的。"程远说，"我写的小说...还没写完...但我想让你成为它的第一个读者。"

许沐晴翻开稿纸，标题页写着《在所有人事已非的景色里》，作者名是"程远&许沐晴"。

"我们的故事？"她轻声问。

程远点点头："我尽可能记得每一个细节...但有些地方可能需要你补充。"

许沐晴正要说话，突然发现程远的呼吸变得异常急促。监测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医护人员冲进病房。她被请到走廊上，透过玻璃窗，她看到医生在给程远做心肺复苏。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很抱歉..."

许沐晴的世界再次静止。她走回病房，在程远床边跪下。他的表情很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许沐晴轻轻抚摸他的脸，然后注意到他手中握着什么——那是她昨天偷偷放在他枕边的银质书签。

葬礼很简单，只有几个程远的亲戚和许沐晴。她站在墓碑前，看着上面程远微笑的照片——那是他们相识那年拍的，他还那么年轻，那么健康。

回到程远的公寓，许沐晴开始整理他的遗物。在书桌抽屉里，她找到了厚厚一叠写给她的信，每一封都标注了日期，从他们分别的那天直到上个月。最上面那封的日期是昨天，信封上写着"请在我离开后打开"。

许沐晴颤抖着拆开信封：

"我最爱的沐晴：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了。请不要难过，因为与你重逢的这些日子，已经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礼物。

我常常想，如果当初我没有离开，我们会不会有不同的结局？但我知道，看着你因为我而放弃自己的梦想，会比病痛更让我痛苦。

现在，请为我做一件事：好好生活，好好去爱，就像我们曾经计划的那样开一家书店。当你读到一本好书时，就当是我在对你微笑；当你看到窗外的阳光时，就当是我在拥抱你。

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就是在那个雨天遇见了你。若有来世，请让我健康地爱你一辈子。

永远爱你的远"

信纸被泪水浸湿，许沐晴把它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程远最后的心跳。窗外，雨又开始下了，就像他们初遇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