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卿容抬手,轻轻将石桌上那片被风吹得打旋的芍药花瓣按住,指尖的温度透过薄如蝉翼的花瓣传下去,像是在按住那些即将飘散的心事。
“你知道吗,”她声音轻得像风拂过花丛,“厉凛寒刚娶我时,我总觉得他待我好,不过是碍于和亲的体面。他会记得我不喜葱姜,吩咐厨房做菜时仔细挑拣;会在我看书时,悄悄在旁点上安神的香;甚至会在我随口提一句南余的茉莉开了,第二日就让人从南方寻来盆栽。”
她顿了顿,指尖在花瓣上划了道浅痕,像是在描摹那些藏在细节里的温柔:“我曾以为那是他的‘本分’,直到有次我染了风寒,夜里咳得厉害,迷迷糊糊中见他坐在床边,用温热的帕子替我擦汗,动作生涩得像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那时我才明白,有些人的好,从不在嘴上,在他肯为你放下身段的笨拙里。”
萧清晏攥着帕子的手松了又紧,眼眶里的泪终于忍不住滚落,砸在石桌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所以……他是真的喜欢你,对吗?”
苏卿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望向不远处的回廊。厉凛寒不知何时立在那里,玄色衣袍被午后的阳光染得有些暖,手里提着个食盒,正望着这边,见她看来,竟有些不自然地转开了视线,耳根悄悄泛了红。
“你看,”苏卿容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释然的暖意,“他原是来寻你的,见我们在说话,便在那里等了许久。”
萧清晏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正对上厉凛寒转过来的视线。他眼中没有厌烦,只有温和的无奈,像看着不懂事的妹妹。那一刻,萧清晏忽然就懂了——有些距离,从来不是“追赶”就能缩短的。
厉凛寒提着食盒走过来,将一盒刚出炉的杏仁酥放在石桌上,推到萧清晏面前:“听闻你今日没怎么用膳,厨房新做的,尝尝。”他说话时,目光扫过苏卿容,见她指尖沾着些花瓣碎屑,便自然地取出帕子递过去,动作熟稔得像是做过千百遍。
萧清晏看着那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那是苏卿容的绣活,针脚细密,透着江南女子的温婉。她忽然拿起一块杏仁酥,塞进嘴里,甜香在舌尖漫开,却掩不住心底的涩。
“表哥,”她咽下口中的点心,声音带着哭过的沙哑,却比往日清亮了些,“我明日便回边境了。”
厉凛寒递帕子的手顿了顿:“不再多留几日?”
“不了。”萧清晏抬眼,望着他,眼底的执拗渐渐散去,添了几分释然,“守了十年,够久了。我总不能一直围着别人的影子转,北聆的草原那么大,我该去找找自己的日子了。”
苏卿容望着她挺直的脊背,忽然想起自己离开南余时,也是这样告诉自己的——过去的已经过去,脚下的路,总要自己走。
厉凛寒望着萧清晏眼中的清明,终是点了点头,声音里多了几分兄长的郑重:“若是在边境住得闷了,便回京来看看。王府的门,永远为你敞开。”
萧清晏笑了,眼角还挂着泪,却像雨后初晴的天空,亮得让人舒心:“好。”
午后的风穿过花丛,卷起一地落瓣,像在为这段执着的追随画上句点。苏卿容望着萧清晏转身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些困在心里的执念,原是可以被风带走的——只要你肯松开紧握的手。
厉凛寒在她身边坐下,见她望着地上的花瓣出神,便轻声道:“清晏这性子,像极了她母亲,认准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今日能想通,倒是好的。”
苏卿容转头看他,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将他眼底的温柔照得愈发清晰。她忽然想起方才萧清晏的话,轻声问:“你真的……为我守了三天三夜?”
厉凛寒耳根微红,伸手将她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的温度暖得像春日的阳光:“你是我的妻子,我不守着你,守着谁?”
苏卿容望着他眼中的自己,忽然觉得,那枚总也捂不热的南余暖玉,好像在这一刻,终于有了温度。原来有些等待,不是错付,只是缘分来得晚了些。
远处的流云掠过檐角,慢悠悠地往天边去,像极了此刻的时光,不慌不忙,却自有它的温柔。
萧清晏走的那天,天刚蒙蒙亮。苏卿容站在廊下,看着她的马车碾过晨露,车轮卷起的水花溅在青石板上,像极了昨夜她未说出口的告别。厉凛寒不知何时立在她身后,递来一件素色披风:“晨间露重,仔细着凉。”
苏卿容接过披风披上,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温度,忽然想起萧清晏临行前塞给她的那方帕子——上面绣着株北聆的格桑花,针脚有些歪歪扭扭,却透着股倔强的鲜活。“她说,这花在草原上随处可见,风吹雨打都开得泼辣,不像江南的花,娇贵得很。”
厉凛寒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马车消失的方向,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清晏自小在边境长大,性子野惯了,回草原才是真的自在。”他忽然握住她微凉的手,往自己掌心拢了拢,“倒是你,总爱把心事藏着。”
苏卿容低头看着交握的手,他的掌心粗糙,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却比南余的暖玉更能焐热她的指尖。“也不是藏,”她轻声道,“只是觉得,过去的事,不必总挂在嘴边。”
正说着,管家匆匆来报,说南余来了位信使,正在前厅候着。苏卿容的心猛地一沉,指尖下意识地收紧——南余的消息,她既怕又盼,怕的是父亲的境况,盼的是……那个早已不该惦记的人。
厉凛寒察觉到她的僵硬,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我陪你去。”
前厅的信使见了她,躬身递上一封家书,封口的火漆是苏家特有的牡丹纹。苏卿容拆开时,指尖微微发颤,信是哥哥写的,说父亲已被赦免,只是身子大不如前,总念叨着她的名字。
信末,哥哥提了一句:“二皇子沈砚之已被册封为太子,婚期定在下月,娶的是丞相之女。他派人送了贺礼到府中,我没收,扔去了柴房。”
苏卿容捏着信纸的手忽然松了,纸张飘落在地,像一片终于卸下重负的羽毛。原来那些曾让她痛彻心扉的执念,在时光里早已被磨成了粉末,风一吹,就散了。
厉凛寒弯腰拾起信纸,见她望着窗外发怔,便轻声道:“若是想家了,我便奏请陛下,陪你回南余看看。”
苏卿容转头看他,阳光穿过窗棂落在他身上,将他眼底的认真照得清清楚楚。她忽然笑了,像雨后初晴的天空,干净得没有一丝云翳:“不了,这里就是我的家。”
她抬手,轻轻覆在他握着信纸的手上,掌心相贴的温度,比任何暖玉都要真切。原来有些转身,不是为了忘记过去,是为了走向那个肯为你驻足的人——他就在眼前,不必回头,也不必遥望。
廊下的芍药花还在静静开着,只是这一次,苏卿容的目光里,再没有了半分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