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声越来越近,彤彤看见孟婆握着桃木梳的手在发抖。汤桶里的雪莲转着圈往下沉,露出汤底沉着团发黑的东西——像是片绣了半截鸳鸯的红绸子,边角还沾着烧焦的痕迹。
"纸人队伍...是冲我来的?"彤彤往后退半步,脚跟踩到块松动的石子,骨碌碌滚进身后的泉眼里,惊起圈涟漪。水面映出她现在的样子:鬓角不知何时多了几缕银丝,正随着那些"遥"字串成的锁链轻轻晃动。
孟婆突然扔掉汤勺,桃木梳"咔嗒"咬碎了块冰碴。"走!"她拽着彤彤就往山洞深处跑,汤桶翻倒在雪地里,雪莲混着黑色雪水淌成小溪,溪边瞬间开满曼珠沙华,花瓣像是浸透了血。
唢呐声突然拔高,彤彤感觉头发被什么东西缠住,回头看见领头纸人的唢呐管子正对着她,管口塞着片桃花花瓣——和沈之遥心口印记的颜色一模一样。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纸人空荡荡的眼眶里,不知何时塞进了两颗黑色的珠子,正随着队伍前进的节奏滴溜溜转。
"别看!"孟婆把她脑袋往怀里按,彤彤撞上她干瘦的肩膀,闻到股熟悉的苦香。是忘忧散的味道,但比平时多了点别的——像是书知言总往书页里夹的那种干花,苦中带着甜腥。
山洞尽头突然亮起微光,孟婆拽着她钻进个窄缝。彤彤被石壁刮得手臂生疼,回头看见纸人队伍正飘进山洞,最前面那个书知言模样的纸人突然转过头,僵硬的嘴角咧开来,露出两排漆黑的牙。
"这里是..."彤彤的话卡在喉咙里。眼前是个三丈见方的石室,正中央摆着张石桌,上面摊着件残破的嫁衣,针脚歪歪扭扭,和她手背上鸳鸯绣的针脚如出一辙。嫁衣旁边堆着些碎银锁片,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孟婆反手堵住石缝,粗粝的石壁在她掌心留下五道血痕。"三百年前我就藏在这儿。"她声音发颤,桃木梳齿间的银发缠得更紧了,"那天沈之遥把青鸾的半魂锁进银锁,剩下的魂魄...我偷偷藏在了嫁衣夹层里。"
彤彤摸到嫁衣下摆有个硬块,掏出来是个小小的青布包,里面包着半截红线络子——和沈青鸾指甲缝里的那截严丝合缝。络子末端系着的桃花花瓣突然化作灰烬,露出里面裹着的东西:是片极薄的玉片,上面刻着"鸳鸯锁,生死同"六个字,笔画里还残留着暗红色的印记。
"这是..."
"青鸾的生辰八字。"孟婆突然抓住她手腕,将玉片按在银锁上。锁身猛地发烫,那半个"鸯"字突然发出红光,开始自动补全。彤彤看见锁面上的血字开始倒流,"孟婆是骗子"渐渐被"来世再嫁"覆盖,"沈之遥不得好死"旁边,多了行 새字迹:"鸾儿等你三百年"。
石缝外传来纸人关节摩擦的"咔咔"声,书知言模样的纸人正用唢呐管子撬着石壁,黑色眼珠在洞口摇摇欲坠。孟婆突然把桃木梳塞进彤彤手里:"拿着!这是青鸾的伴生木,能挡住纸人引路。"梳子上的银发突然缠上彤彤的手指,和银锁链子打成个死结。
"你要去哪儿?"彤彤拽住她的围裙。孟婆的围裙兜里掉出个东西,骨碌碌滚到石桌下——是块刻着"遥"字的玉佩,裂纹里还沾着干涸的血迹,和银锁链子上的"遥"字一模一样。
孟婆没回答,只是将她往石桌后的暗格里推。彤彤跌进去时,听见孟婆解开了汤桶的背带,汤桶坠地的闷响中,传来纸人队伍恐怖的尖啸。暗格门缓缓合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孟婆扯下鬓角银发的决绝背影——那些银发在空中化作红线,精准地缠住每个纸人的脖子。
暗格里一片漆黑,彤彤摸索着站起来,手指触到冰凉的墙壁,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字。她掏出桃木梳,梳齿摩擦墙壁溅起细碎的火花——火光中,她看见墙上写满了日期,最早的一个是三百年前的三月初七,最后一个是昨天。每个日期下面都画着个小小的银锁,有些锁是完整的,有些则裂成两半。
"三月初七..."彤彤突然想起什么。书知言书页里夹着的那张旧纸,上面画的银锁旁边,也写着这个日期。当时她以为是书呆子随便写的,现在想来,那纸边泛黄的痕迹,分明是被眼泪泡过。
暗格突然剧烈震动,头顶落下簌簌的石粉。彤彤摸到墙壁有条裂缝,透过缝隙看见外面火光冲天,孟婆的青色襦裙在火中翻飞,像只折翼的蝶。书知言模样的纸人正用唢呐管子刺穿她的肩膀,黑色眼珠滴溜溜滚到彤彤藏身的暗格前,死死盯着那条裂缝。
"快...转动玉片!"孟婆的声音混着火焰的噼啪声传来。彤彤这才发现玉片陷进银锁的"鸯"字里,形成个小小的转轮。她用力转动玉片,银锁突然裂开,里面飘出卷泛黄的纸——是沈青鸾的婚书,新郎的名字被划掉了,旁边用簪子刻着三个歪扭的字:孟婆遥。
暗格门突然炸开,纸人的唢呐管子直刺彤彤面门。她下意识举起桃木梳格挡,梳齿与唢呐碰撞爆出火星,纸人的黑色眼珠突然掉落,滚到她脚边——那根本不是珠子,是颗已经干瘪变色的眼球,瞳孔里还映着三百年前的火光。
"原来你躲在这儿。"沈之遥的声音从纸人身后传来。黑雾裹着他残破的魂体站在火中,心口的银锁印记变成个巨大的黑洞,里面钻出无数细小的红线,像毒蛇般缠向彤彤。"三百年前漏了半魂,三百年后正好用你的魂魄补全!"
桃木梳突然发出青光,梳齿间的银发绷直如弦。彤彤听见沈青鸾的声音在梳子里尖叫:"捅他心口!那里是他的生门!"话音未落,梳齿突然暴涨,化作把锋利的桃木剑,剑柄上缠着的银发自动绑住彤彤的手腕。
"孟婆!"沈之遥的吼声震得石屑纷飞。彤彤看见黑雾里浮现出孟婆的脸,正被无数红线勒得扭曲变形。那些红线从她七窍钻进钻出,在她心口结成个血红色的茧,茧上跳动着和沈之遥桃花印记相同的红光。
桃木剑带着彤彤往前冲,剑尖直刺沈之遥心口的黑洞。就在触碰到黑雾的瞬间,她看见三百年前的真相——
孟婆穿着喜服跪在血泊里,手里捏着沾血的银锁,沈青鸾躺在她怀里,心口有个狰狞的空洞。沈之遥站在旁边冷笑,手里把玩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现在你是地府的孟婆了。"他捏住孟婆的下巴,"记住,青鸾是为你而死的。"
原来"孟婆是骗子"那句话,是写给她自己的。
桃木剑刺穿黑雾的瞬间,沈之遥的心口炸开团红光。彤彤看见无数记忆碎片从黑洞里涌出:沈青鸾第一次为孟婆梳头时弄掉的银发,两人偷偷在三生石上刻字时的傻笑,孟婆往嫁衣夹层藏魂片时颤抖的手指...最后定格的,是孟婆在奈何桥头目送沈青鸾转世的背影,鬓角第一次出现了白发。
"鸾儿..."孟婆的声音从血茧里传出。红线突然绷断,血茧裂开,露出里面紧紧相拥的两个魂影——孟婆和沈青鸾的魂魄正在融合,青鸾心口的空洞被孟婆用银发填满,而孟婆鬓角的白发,正变成沈青鸾最爱的桃花色。
沈之遥的魂体在尖叫中溃散,化作漫天黑蝶。彤彤突然想起银锁上最后补全的那句话:"鸾儿等你三百年,阿遥悔了三百年。"原来那行"孟婆是骗子"下面,还刻着更小的字迹:"骗了自己三百年"。
唢呐声不知何时停了,纸人队伍化作飞灰。彤彤握紧掌心的银锁,锁面上的鸳鸯终于完整了,左边流泪的眼睛和右边流血的眼睛都缓缓闭上,好像终于睡去。暗格的石墙上,最后那个日期下面,有人用指血画了个完整的银锁,旁边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字:"等你。"
洞外传来脚步声,彤彤以为是鬼差,握紧了桃木剑。洞口出现个熟悉的身影,青布衫洗得发白,手里还拿着本线装书,书页哗哗作响,像是在催促什么。
"书呆子?"彤彤的声音发颤。
书知言的魂影在晨光中有点透明,他挠了挠头,手里的书页突然飞向彤彤,自动翻开——是她弄丢的那半本生死簿,上面用金粉写着新的判决:"沈之遥魂飞魄散,沈青鸾与孟婆双魂合一,打入轮回。"
"阎王...不罚你了?"彤彤想起他燃烧的残页。
书知言咧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扣了我五百年俸禄。"他嘟囔着,突然抓住彤彤的手腕,"快走吧,花无期那个八卦精已经把我们的事编成话本了,现在整个地府都在传'痴情孟婆苦等三百年,八卦双害勇破鸳鸯锁'..."
彤彤跟他走出山洞,看见外面阳光正好,雪地反射着晃眼的光。远处传来孟婆汤的香味,比平时多了桂花的甜香——书知言说得对,孟婆汤里是该少放桂花。
她低头看了看掌心的银锁,锁链上的"遥"字正在变淡,化作缕缕银光飞向天际。手背上的鸳鸯绣已经消失了,只留下淡淡的白印,像个浅浅的吻。
"喂!等等我!"书知言的魂影快走几步追上她,书页在风中哗啦啦响,"听说人间的瓜比地府还多,我们可以组建个'八卦二人组',专门挖别人的秘密..."
彤彤笑着踹了他一脚,却踹了个空。书知言的魂影半透明地晃了晃,书页飞到她手里,上面自动浮现出一行字:"下一卷:人间瓜田欢乐多"。
远处传来隐约的喊声,像是花无期在叫他们的名字。彤彤握紧书知言的残页化作的线装书,和他并肩走在融化的雪地上,身后留下两串脚印,一串深,一串浅,像极了鸳鸯锁上那对依偎的鸳鸯。
阳光穿过云层,在雪地上洒下金辉。彤彤突然想起书知言残页上那句"三生石上刻虚妄",或许有些记忆不需要忘记,有些等待不需要结果,就像曼珠沙华虽然花叶永不相见,却能在同一片土地上,共享阳光雨露,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