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义庄后巷的泥地已经变成了一片泥沼，书知言的靴子陷进泥里，每一步都带着黏腻的吸力。他能感觉到花无期的手还抓着他的，掌心已经被冷汗浸得滑了。
林九走在最前面，刀柄上的血渍在月光下泛着暗红。他时不时回头扫一眼两人，眼神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前面就是城西了。”林九开口，“过了那座石桥，就是青云观的地盘。”
书知言没说话。他体内的金线又开始不安分地游走，像是有人在血管里撒了一把针。他咬紧牙关，不让痛呼溢出口。
花无期察觉到他的异样，悄悄握紧了他的手：“撑住。”
他点点头，喉咙里却像塞着一团棉花。
穿过一条小巷时，林九突然停住脚步。他竖起耳朵听了听，低声说：“不对劲。”
书知言也听见了——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脚步声，像是有人拖着什么东西在走。
花无期松开他的手，往墙边一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脚步声越来越近。三人屏住呼吸，看着巷口慢慢露出几个身影。
是人，却又不像人。
他们的脸苍白如纸，眼睛浑浊无神，走路一瘸一拐，像是被人牵着线的木偶。
“又是傀儡。”林九握紧刀柄。
书知言翻开生死簿，纸页上的字迹开始发光。他能感觉到那些傀儡胸口下方藏着的碎片，正发出微弱的震颤。
“这次我来。”他说。
花无期皱眉：“你现在的状态……”
“别争了。”他打断她，“让我试试。”
她咬了咬嘴唇，最终点头：“小心点。”
书知言往前迈了一步，金线从指尖飞出，在空中织成一张网。那些傀儡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动作突然加快，朝他们扑来。
“快！”林九挥刀冲上去，砍翻第一个冲来的傀儡。
书知言闭上眼，感受金线的流动。他猛地睁开眼，手指一动，金线瞬间收紧。
“收！”
傀儡胸口的碎片被强行扯出，化作一道金光落入生死簿中。那些傀儡失去控制，纷纷倒地。
林九喘着气收起刀：“干得漂亮。”
花无期却盯着书知言的脸看了几秒：“你脸色更差了。”
“没事。”他勉强一笑。
她瞪他一眼：“你总是这样。”
他还没来得及回应，远处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这次不一样。
脚步声整齐划一，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林九变了脸色：“是阎王的亲卫队。”
“怎么办？”花无期问。
书知言深吸一口气：“跑。”
三人转身就往石桥方向奔去。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仿佛死神的镰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眼看就要到桥头，一道黑影突然从侧面扑来，将林九撞倒在地。
“快走！”林九喊。
花无期拉住书知言的手：“不！”
他却猛地挣开她的手，转身冲向林九那边。金线在他手中飞舞，挡住了袭击者的长剑。
“你疯了吗！”花无期冲过来。
袭击者是个戴银色面具的男人，剑法凌厉，招招致命。
书知言咬牙迎战，金线在空中织成密网，勉强挡住对方的攻势。
“你不是他的对手。”花无期站在他身后，“快退。”
“不行！”他喘着气，“林九受伤了！”
果然，林九躺在地上，左腿被砍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花无期咬牙，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拍在书知言背上：“用这个。”
符纸瞬间化作一道金光，融入他的体内。
书知言感觉一股热流涌遍全身，金线变得更加明亮。他猛地挥动手臂，金线如蛇般缠上敌人的剑身。
“滚开！”他大喝一声。
那人被震退几步，面具裂开一道缝。
书知言趁机扶起林九：“还能走吗？”
“能。”林九咬牙站起身，“但速度慢了。”
花无期拉住书知言的手：“我们背着他走。”
他点头，和花无期一人一边架起林九。
身后又传来脚步声，但这次他们没有回头，而是径直冲过石桥。
桥的另一头站着一个老道士，手里拿着拂尘，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青云观赵真人。”林九虚弱地说，“救……命。”
老道士点点头，拂尘一挥，一道金光将他们笼罩。
追兵在桥头停下，不敢越雷池一步。
“进来吧。”赵真人侧身让开道。
三人跌跌撞撞地走进观里，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上。
赵真人打量着书知言：“你体内有股很特别的气息。”
书知言刚想说话，突然一阵剧痛袭来。他踉跄了一下，额头全是冷汗。
花无期赶紧扶住他：“你怎么了？”
“金线……”他咬牙，“它在……撕扯我的魂魄。”
赵真人皱眉：“看来是生死簿的力量开始反噬了。”
“有什么办法？”花无期急切地问。
老道士沉吟片刻：“或许……可以帮你暂时封印一部分力量。”
“怎么做？”书知言问。
“需要一个至亲之人的血。”赵真人说。
三人都沉默了。
林九靠在墙上，轻声说：“我来。”
花无期却摇头：“不行，你的伤太重了。”
“那就我来。”赵真人举起手。
“不行！”书知言和花无期异口同声。
赵真人笑了：“你们两个小家伙……倒是挺有意思。”
他转身走向内堂：“我去准备一下，你们先休息。”
门关上后，花无期轻轻放下书知言，蹲下来看他的脸色。
“你真的撑得住吗？”她问。
“你说呢？”他苦笑。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有点烫。”
“只是有点热。”他说。
她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只手上还残留着刚才战斗时的擦伤。
“你该处理一下。”他提醒。
“你总是这么细心。”她笑了笑。
“我只是不想你出事。”他说。
她抬头看他：“可我也不想你出事。”
两人对视片刻，谁都没说话。
外面的雨还在下，打在屋檐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你有没有想过……”她突然开口，“如果我们当初没有遇见，会不会更好？”
他愣住：“什么意思？”
“我是说……”她顿了顿，“如果你还是那个在孟婆亭外躺着的小鬼，我也不用为了救你把自己的魂魄分成两半。”
“你是后悔了吗？”他问。
“不是。”她摇头，“我只是怕有一天……我会来不及救你。”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不会的。这次换我来保护你。”
她看着他，眼里有些湿润：“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认真了？”
“因为你值得。”他说。
她低下头，没再说话。
门外传来脚步声，赵真人回来了。
“准备好了。”他说，“不过……这可能会很痛。”
书知言深吸一口气：“我不怕。”
花无期却突然抓住赵真人的袖子：“一定要用血吗？”
“可以用其他东西替代。”赵真人说，“但效果可能不如血来得好。”
她沉默了几秒，突然咬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在符纸上。
赵真人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接过符纸开始施法。
随着咒语响起，书知言感觉胸口一阵刺痛。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
花无期一直抓着他的手，掌心全是汗。
“快好了。”赵真人说。
符纸贴在他胸口的那一刻，剧痛骤然消失。书知言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花无期立刻扶住他：“你怎么样？”
“好多了。”他虚弱地笑了笑。
她松了口气，却忍不住骂道：“你以后不准再这样逞强了。”
“好。”他点头，“只要你答应我，也好好照顾自己。”
她瞪他一眼：“你学我说话？”
他笑了：“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多关心一下自己。”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轻声说：“因为我在乎你。”
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书知言心头一震。
他看着她，想说什么，却被她打断。
“别误会。”她补充道，“我只是不想你出事。”
他笑了：“我知道。”
外面的雨还在下，但他们的心里，似乎都暖了一些。
\[未完待续\] | \[本章完\]门板在身后合拢的瞬间，书知言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雨滴敲打屋瓦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一声一声砸在耳膜上。
赵真人转身往内堂走，脚步轻得像是踩在棉花上。
花无期扶着他慢慢挪到墙角坐下，手还没离开他的胳膊。林九靠着另一侧的墙，低头检查腿上的伤口。血已经止住了，但脸色比刚才更白。
“你该包扎一下。”书知言对林九说。
林九没抬头：“不急。”
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香火味，混着潮湿的霉味。书知言嗅了嗅，发现这味道让他胸口发闷。
花无期一直盯着他看，眼神像是要把他钉住。
“别这样看着我。”他说。
她抿着嘴摇头：“怕你又不见了。”
林九忽然笑了一声，笑声牵动伤口，变成一声闷哼。
“你们俩真有意思。”他低声说。
花无期转头看他：“哪里有意思？”
“明明都快死了，还互相惦记。”林九抬起眼，“像我这样一个人反而活得久。”
书知言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还在微微发抖。
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了，但没人松口气。那种被死死盯住的感觉始终没有消失。
“青云观能撑多久？”他问。
林九沉默了几秒：“三天。”
“什么意思？”花无期猛地抬头。
“阎王的人不会轻易离开。”林九用刀尖戳了戳地砖，“他们会在外面守着，等我们自己出去。”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书知言感觉金线又开始游动，虽然已经被封印了一部分，但那种灼烧感依旧存在。
花无期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让他皱眉。
“你听到了吗？”她的声音压得很低。
书知言愣了一下，仔细听。除了雨声和风声，似乎还有别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轻轻叩门，又像是指甲刮过木板的声响。
林九也站了起来，手按在刀柄上。
门板发出“咯吱”一声响。
三个人同时屏住呼吸。
“赵真人！”林九突然喊，“你在哪里？”
没有回应。
门缝里渗出一缕黑气，缓缓在地上蔓延开来。
花无期一把将书知言拉到身后，从腰间抽出一张符纸。
“不是封印了吗？”她咬牙，“怎么还能进来？”
书知言盯着那团黑气，生死簿在他手中自动翻开。纸页上的字迹泛起微光，但他能感觉到那些文字在颤抖。
“这不是普通的傀儡。”他说。
黑气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五官扭曲地挤在一起。它抬起一只漆黑的手，指向书知言。
“还来。”林九挥刀冲上前。
刀刃砍进黑气，却没有阻碍，像是劈进了虚空。那东西发出一声尖啸，整个观内的烛火同时熄灭。
黑暗中，书知言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话。
“你的命……是我的……”
他猛地后退，撞在花无期身上。
“谁？”花无期握紧符纸。
黑影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向他们逼近。每走一步，地面就结出一层薄霜。
林九的刀再次挥出，这次砍中了什么东西。一声闷响过后，黑影裂开一道缝，从中露出半张脸。
书知言浑身一震。
那张脸……是他自己的。
“这不可能……”他喃喃。
黑影咧开嘴笑了：“你不记得了吗？是你欠我的。”
花无期一把将他拽到身后：“别看它的眼睛！”
书知言这才发现，那张脸上根本没有瞳孔，只有两团翻滚的黑雾。
林九的呼吸变得粗重：“这次不是傀儡……是怨灵。”
“而且是最难缠的那种。”花无期低声说，“执念太深，死都不肯散。”
黑影突然扑来。花无期手中的符纸脱手而出，在空中化作一道金光。
“跑！”她喊。
书知言却被一股力量定在原地。他看见那张脸越来越近，近得能感觉到冰冷的气息喷在脸上。
“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吗？”黑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说要救她……可你连自己都保不住。”
一阵剧痛从胸口传来。书知言低头看，发现那东西的一只手穿透了他的身体，正一点一点地往外扯着什么。
“住手！”花无期冲过来。
黑影冷笑一声，另一只手朝她挥去。
“别！”书知言用尽全力扑过去。
三个人影在黑暗中纠缠在一起。烛火突然重新亮起，照亮了混乱的一幕。
赵真人的拂尘悬在半空，金光笼罩着整个大殿。
“你们不该来这里。”他缓缓开口，眼神却不是看着他们三人。
黑影发出一声怒吼，化作一道黑光冲向门外。
赵真人抬手一指，拂尘丝线追着那道黑光而去，却在门口被什么东西拦下。
“它还会回来。”老道士收回拂尘，“你们做好准备。”
花无期扶着书知言站起来，手还在发抖。
“刚才……那是谁？”她问。
赵真人看了书知言一眼：“你自己心里清楚。”
书知言攥紧生死簿，纸页上的光芒比刚才黯淡了许多。
“我想知道真相。”他说。
赵真人摇头：“有些真相，知道了反而痛苦。”
“那就让我痛苦。”他说，“我不想再被蒙在鼓里了。”
老道士沉默许久，终于开口：“三年前，有个少年也拿着这本生死簿，走进了青云观。”
花无期的手猛地收紧。
林九靠在墙上，轻声说：“然后呢？”
赵真人叹息：“他没能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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