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涩的药味在口腔里弥漫开,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安抚感。苏宣蜷缩在宽大的工学躺椅上,身上盖着那件属于顾廉的、带着清冽气息的薄外套。这气息如同无形的牢笼,将他紧紧包裹,却又奇异地隔绝了实验室里那些精密仪器运转时发出的、细微却无处不在的嗡鸣声带来的冰冷感。
他不敢动,甚至不敢用力呼吸,生怕惊扰了工作台前那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身影。焊笔的蓝光在顾廉修长的指尖跳跃,映亮他专注而冷峻的侧脸轮廓。他微微垂着头,额前碎发在冷白的光线下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的他,像一座精密运行的冰山,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冰冷气息,与刚才那个宣告“你的命是我的”的掌控者判若两人。
苏宣的目光空洞地落在顾廉的背影上,脑子里一片混乱。恐惧如同沉重的底色,涂抹在他意识的每一个角落。顾廉知道了!他知道自己是穿书者,知道系统的存在!这个认知带来的恐慌远超之前所有的社死和羞辱。他现在就像一只被剥光了皮毛、放在解剖台上的兔子,所有的挣扎在顾廉绝对的力量和洞察力面前都显得可笑而徒劳。
【命是他的……】这个念头在脑中反复回响,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无力感。【在他弄清楚之前……别死……】这算什么?缓刑通知?还是某种变态的收藏宣言?顾廉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里,闪烁的到底是纯粹的研究欲,还是……更可怕的东西?
身体依旧虚弱,低烧带来的眩晕感并未完全退去。药效似乎在慢慢发挥作用,一股沉重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袭来。苏宣的眼皮越来越重,视线里顾廉那挺直的背影开始模糊、晃动。在巨大的精神压力和生理疲惫的双重作用下,他终究没能抵抗住睡意的侵袭,意识再次沉入了黑暗。这一次,没有光怪陆离的噩梦,只有一片深沉的、令人窒息的虚无。
……
不知过了多久,苏宣是被一阵持续不断的、略显急促的震动声惊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心脏因为惊吓而狂跳。实验室里依旧亮着灯,但光线似乎柔和了一些,不再是那种刺目的冷白。他下意识地看向工作台——顾廉不在那里!
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去哪了?
震动声来自他盖在身上的那件薄外套的口袋。是顾廉的手机?
苏宣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接?还是不接?顾廉的手机……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关于他的秘密?或者……是白薇薇打来的?
震动固执地响着,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如同催命符。
就在苏宣犹豫不决,几乎要被这震动声逼疯的时候,隔间的门被推开了。
顾廉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桶,身上带着一丝夜晚室外的微凉气息。他似乎刚出去过。
看到苏宣惊醒、正惊恐地盯着他外套口袋的样子,顾廉的脚步顿了一下。他瞥了一眼还在震动的口袋,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径直走过来,将保温桶放在旁边的小仪器架上,然后才不紧不慢地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
屏幕的亮光映亮他的脸。苏宣屏住呼吸,偷偷用眼角余光瞄去——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赫然是“白薇薇”!
顾廉看着那个名字,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极其明显的不耐烦。他没有接听,也没有挂断,只是任由那震动声固执地响着,直到它自己不甘心地停止。
世界重新陷入寂静。
顾廉将手机随手丢在工作台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那声音让苏宣的心也跟着一跳。
“醒了?”顾廉这才看向苏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他走到躺椅边,伸出手,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用微凉的手背贴了贴苏宣的额头。
那冰凉的触感让苏宣猛地一颤,身体瞬间绷紧,像受惊的刺猬竖起了所有的刺。他下意识地想躲开,却被顾廉另一只按在他肩膀上的手稳稳定住。
“别动。”顾廉的语气带着惯常的命令口吻,手背在他额头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感受温度。“烧退了点。”他得出结论,然后收回手,仿佛刚才那个带着点“照顾”意味的动作只是测量体温的必要程序。
苏宣僵硬地躺在那里,额头上残留着他手背冰凉的触感,肩膀上被他按住的地方也传来清晰的力道。顾廉的靠近带来的压迫感,混合着白薇薇来电带来的微妙猜测,让他心乱如麻。
顾廉没再理会他的僵硬,转身打开了那个保温桶。一股浓郁的、带着药材清香的米粥味道瞬间在小小的隔间里弥漫开来。他盛出一小碗,粥熬得很软糯,里面似乎还加了切碎的蔬菜和细细的肉末。
“吃了。”顾廉将碗和勺子递到苏宣面前,依旧是命令式的口吻,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苏宣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粥,再看看顾廉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刚才的恐惧和此刻这碗粥带来的、极其不协调的“照顾”感,在他心中激烈地冲撞。他想拒绝,想质问这算不算另一种形式的“实验投喂”,但顾廉那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目光,让他所有反抗的念头都胎死腹中。
他认命地伸出手,指尖依旧冰凉,接过了那碗沉甸甸的粥。温热的触感透过碗壁传来。他用勺子搅动着软糯的米粒,犹豫了一下,才舀起一小勺,小心翼翼地送进嘴里。
温热、清淡、带着恰到好处的咸鲜味和一丝药膳的回甘。味道……出乎意料的好。胃部因为温暖的食物而发出舒适的喟叹,驱散了一些虚弱的寒意。但这舒适感却让苏宣更加恐慌——顾廉连他病号饭的口味都掌握得这么清楚?
他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粥,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更不敢看顾廉。他能感觉到顾廉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带着那种熟悉的、如同扫描仪般的审视。这沉默的“进食观察”比任何审问都更让人坐立不安。
一碗粥吃完,苏宣感觉恢复了些力气,但精神上的疲惫和紧张感丝毫未减。他放下碗,依旧低着头,像个等待发落的囚徒。
顾廉没有立刻说话。他收拾好碗勺,重新坐回工作台前的工学椅。他没有再看苏宣,而是拿起一本厚重的、封面印着复杂数学符号和英文标题的原版书,翻看起来。实验室里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缓慢流逝。苏宣蜷缩在躺椅上,盖着那件属于顾廉的外套,身体依旧紧绷。他偷偷抬眼,看着顾廉专注看书的侧影。灯光勾勒着他完美的下颌线,浓密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此刻的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沉浸在知识海洋中的优等生。
但苏宣知道,这平静只是表象。那平静的表面下,是深不可测的漩涡。白薇薇的来电,顾廉那毫不掩饰的不耐烦和拒接,像一根刺,扎在苏宣混乱的思绪里。顾廉对白薇薇的态度……和书里描写的完全不一样!难道因为自己的出现,连男女主的感情线都崩了?那这个世界……到底会走向何方?而自己这个“外来者”,在这个崩坏的世界里,又该何去何从?
就在苏宣思绪纷乱之际,顾廉突然合上了手中的书。
“啪”的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苏宣的心猛地一跳,瞬间绷紧了神经。来了!他是不是又要开始审问了?
顾廉缓缓转动工学椅,面向苏宣。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仿佛看穿了苏宣内心的所有忐忑和胡思乱想。
“看来,烧退了,脑子也清醒了不少。”顾廉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喜怒。他身体微微前倾,双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姿态放松,却依旧带着无形的掌控感。“那么,有些规则,我们需要重新明确一下。”
苏宣的心沉到了谷底。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第一,”顾廉竖起一根修长的手指,目光牢牢锁住苏宣,“你的‘系统’,无论它是什么,何时出现,出现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或者要求你做什么——第一时间,一字不漏地告诉我。”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命令,“任何隐瞒、拖延、或者自作聪明的篡改,后果自负。”
苏宣的呼吸一窒。这是要把他和系统彻底绑在顾廉的监视之下!
“第二,”顾廉竖起第二根手指,“你的‘任务’,‘存活目标’,以及你记忆中关于这个世界‘原著’的一切信息——整理出来,写成报告,交给我。”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不要试图用模糊的记忆搪塞,我需要细节。所有你认为重要的、不重要的,哪怕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只要与你‘外来者’的身份相关,都必须记录在案。”
苏宣的脸色更加苍白。这等于要把他所有的底牌和秘密,赤裸裸地摊开在顾廉面前!
“第三,”顾廉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更加冰冷的警告,“收起你那些无谓的恐惧和试探性的反抗。在我弄清楚你存在的‘意义’和‘威胁等级’之前,你的‘命’暂时安全。”他刻意加重了“暂时”二字,“前提是,你足够‘有用’,并且足够‘听话’。”
“有用……听话……”苏宣喃喃地重复着,巨大的屈辱感混合着深沉的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
“第四,”顾廉似乎没听到他的低语,继续宣告着规则,他微微眯起眼睛,眼神里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头发毛的兴味,“你那些‘格格不入’的想法,那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词汇和知识……在我允许的范围内,可以保留。它们……”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冰冷的弧度,“很有趣。”
有趣……苏宣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最后,”顾廉的目光扫过苏宣身上那件属于他的外套,眼神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占有,“关于你的日常生活——宿舍、教室、食堂、图书馆。该去哪里去哪里。但是,”他的语气骤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行踪,需报备。遇到任何‘异常’情况——包括但不限于系统提示、剧情人物(尤其是白薇薇)的异常接近或试探、或者任何让你感觉‘不对劲’的事情——立刻通知我。”
他身体微微前倾,强大的压迫感再次将苏宣笼罩:“记住,苏宣。你现在是我‘观察’和‘保护’的对象。”
“你的安全区域,由我划定。”
“你的活动轨迹,由我掌握。”
“你的秘密和存在本身,由我解析。”
“而你唯一需要做的,”顾廉的声音低沉如同最终审判的宣告,清晰地敲打在苏宣脆弱的神经上,“就是——服从。”
“服从……”苏宣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他抬起头,眼中充满了绝望的茫然和一种被彻底驯服的麻木。在顾廉绝对的洞察力、掌控力和那冰冷的“规则”面前,他所有的恐惧、愤怒、不甘,都显得如此渺小和可笑。反抗是死路,不反抗是慢性死亡。他像一只被关进了特制玻璃箱的昆虫,所有的挣扎都只是箱外观察者眼中的一场表演。
“很好。”顾廉似乎很满意他眼中那彻底熄灭的反抗火花。他直起身,不再看苏宣,仿佛刚才那番足以摧毁一个人意志的宣告只是例行公事。“药效应该还有残余,继续休息。”
他重新拿起那本厚重的原版书,翻到刚才看的那一页,再次沉浸进去。冷白的灯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将他与蜷缩在躺椅上的苏宣,分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苏宣僵硬地躺在那里,盖着那件属于顾廉的外套。实验室里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那声音规律而冰冷,如同监狱看守的脚步声,宣告着他未来生活的基调。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眼角的余光里,工作台上顾廉的手机屏幕,似乎又微弱地亮了一下,又迅速熄灭。
白薇薇……
苏宣的指尖,无意识地抓紧了身上那件薄外套的布料。布料柔软,却带着顾廉身上清冽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枷锁。
服从……
他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提线的木偶,在冰冷的“规则”和更冰冷的“观察者”目光下,坠入了无梦的、却依旧被恐惧浸透的黑暗。未来,只剩下一条被顾廉牢牢掌控的、名为“服从”的独木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