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从”两个字,如同沉重的枷锁,牢牢套在苏宣的脖子上。他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麻木地蜷缩在顾廉那件宽大的薄外套下,在实验室冰冷的空气和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中,再次沉入被恐惧浸透的昏睡。
这一次的睡眠并不安稳。低烧带来的混沌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精神高度紧绷后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他仿佛置身于一片冰冷的深海,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寂静,只有顾廉那双洞察一切、宣告着“都归我管”的冰冷眼眸,如同两盏幽暗的灯塔,在深海中无声地注视着他,带来无边的压迫。
不知过了多久,苏宣被一种强烈的、源自生理的不适感唤醒。
胃部传来一阵阵翻江倒海的绞痛,伴随着难以抑制的恶心感。他猛地睁开眼,实验室的光线依旧冷白,顾廉依旧坐在工作台前,但看的似乎不再是书,而是面前一个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面滚动着密密麻麻的代码或数据,映得他专注的侧脸一片幽蓝。
“唔……”苏宣捂住嘴,压抑住喉咙里涌上的酸水。是那苦涩的药?还是精神压力过大导致的应激反应?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却因为虚弱和不适而软绵无力。
细微的动静立刻引起了顾廉的注意。他敲击键盘的手指一顿,目光从屏幕上移开,精准地投向躺椅上的苏宣。看到苏宣惨白着脸、捂着胃部蜷缩的样子,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顾廉合上笔记本电脑,起身走了过来。他站在躺椅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苏宣因痛苦而微微扭曲的小脸。
“哪里不舒服?”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像是在询问实验对象的生理指标。
苏宣想回答“胃疼”,但强烈的恶心感让他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咽。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冲向洗手间,脚刚落地,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预想中撞击冰冷地板的疼痛并未到来。
一只手臂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稳稳地揽住了他的腰,将他半圈在怀里,支撑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那熟悉的、带着清冽气息的怀抱瞬间将他包裹。
苏宣浑身一僵!大脑一片空白!顾廉……抱住了他?!
这突如其来的、过于亲密的接触,比任何言语的威胁都更让他惊骇!他下意识地想推开,但胃部的绞痛和眩晕感让他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软软地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温热和沉稳的心跳。
“想吐?”顾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低沉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他并没有立刻松开,反而将手臂收得更紧了些,支撑着苏宣几乎完全倚靠在他身上的重量。另一只手则自然地覆上苏宣紧捂着胃部的手,微凉的指尖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按压在他痉挛的胃部区域。
“这里?”他低声问,指腹带着一种奇特的、带着专业感的力道,不轻不重地按压揉动。
那冰凉的触感和精准的按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却奇异地缓解了部分剧烈的绞痛。苏宣的身体因为不适和这诡异的“照顾”而微微颤抖,喉咙里压抑不住地发出难受的呻吟。
“嗯…疼……想吐……”他闭着眼,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痛苦,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此刻,巨大的羞耻感和被掌控的恐惧被强烈的生理不适暂时压了下去。
顾廉没再说话。他保持着这个半搂半抱的姿势,支撑着苏宣,手上的按压动作持续着,稳定而有力。他的目光落在苏宣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和苍白汗湿的额角上,眼神深邃,像是在观察某种应激反应下的生理现象,又像是在评估着什么。
实验室里一片寂静,只有苏宣压抑的、带着痛苦气息的呼吸声。时间仿佛被拉长。苏宣被迫倚靠在这个强大而危险的怀抱里,感受着胃部在那微凉指尖按压下逐渐平息的绞痛,以及一种更深沉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几分钟后,那阵剧烈的绞痛终于缓和了一些,恶心感也退下去不少。苏宣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点,但依旧软绵无力,只能靠着顾廉的支撑勉强站立。
顾廉似乎确认了他的状态稳定下来,这才缓缓松开了按压在他胃部的手。但他揽在苏宣腰上的手臂并没有立刻放开。
“能走?”他低头,看着苏宣依旧紧闭的双眼和微微颤抖的睫毛,问道。
苏宣艰难地点了点头,不敢睁眼看他。
顾廉没再说什么,揽着他腰的手臂微微用力,几乎是半抱着他,将他带离了躺椅,走向隔间角落里那扇不起眼的、通往独立卫生间的门。
推开卫生间的门,里面是简洁到极致的陈设。顾廉扶着苏宣走到洗手池前,松开了手臂。
“吐吧。”他的声音平淡无波。
苏宣再也忍不住,扑到洗手池边,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有苦涩的胆汁被呕出一些,灼烧着喉咙。他咳得撕心裂肺,眼泪鼻涕一起流,狼狈不堪。
顾廉就站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沉默地看着。没有上前拍背,也没有递水,只是像一个冷静的观察者,记录着实验对象的所有生理反应。
终于,苏宣停止了干呕,浑身脱力地撑着冰冷的洗手池台面,大口喘着气,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一条干净微凉的毛巾,无声地递到了他眼前。
苏宣颤抖着接过,胡乱地擦了擦脸和嘴角的污迹。冰冷的水让他混沌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比刚才更加强烈的羞耻感和恐惧。他在顾廉面前……彻底失态了。
“漱口。”顾廉的声音再次响起,一个装了清水的漱口杯递了过来。
苏宣麻木地照做,冰冷的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麻木的清醒。
做完这一切,他扶着洗手池,不敢转身,不敢看身后的人。
顾廉也没有催促。卫生间的空间狭小,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默和尴尬。只有苏宣粗重的喘息声在瓷砖墙壁间微弱地回荡。
“是药。”顾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实验结果,“消炎药刺激胃黏膜。你空腹太久。”他顿了顿,补充道,“下次饭后再吃。”
苏宣的身体僵了一下。他是在……解释?还是在记录不良反应?这平淡的陈述,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他感到一种被彻底物化的冰冷。
顾廉没再说什么,伸手扶住苏宣的手臂,将他带出了卫生间,重新安置回那张躺椅上。
“躺着。”顾廉命令道,随即转身走向那个嵌入式冰箱。他打开冰箱门,似乎在翻找什么。
苏宣虚弱地躺在那里,胃部的不适感减轻了很多,但精神和身体的双重疲惫几乎将他压垮。他闭着眼,脑子里乱糟糟的。刚才被顾廉半抱着支撑、在卫生间里狼狈呕吐的画面反复闪现,混合着顾廉那冰冷审视的目光和“规则”的宣告……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剥光了、放在实验台上反复折腾的小白鼠。
就在这时,顾廉走了回来。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便携式的保温杯,杯口还冒着丝丝热气。
“喝掉。”顾廉将保温杯递到苏宣面前。
苏宣睁开眼,看着那个杯子,眼中充满了戒备和恐惧。又是什么?新的药?
“温的蜂蜜水。”顾廉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言简意赅地解释,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养胃。”
蜂蜜水?苏宣愣住了。他看着顾廉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再看看那杯冒着热气的、散发着淡淡甜香的液体。这和他刚才冰冷宣告规则、按着他胃部精准评估的样子,形成了极其割裂的对比。
巨大的困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再次攫住了苏宣。顾廉到底想干什么?一边把他当成实验对象,一边又……照顾他?这比单纯的冷酷更让他无所适从,如同在冰与火的夹缝中煎熬。
迫于压力,苏宣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那个温热的保温杯。杯壁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暖意。他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温热的、带着恰到好处清甜的液体滑过喉咙,滋润了干涩灼痛,带来一种久违的舒适感。胃部似乎也因为这温热的安抚而彻底平静下来。
他小口小口地喝着,甜味在口腔里弥漫开,却无法驱散心底的冰冷和迷茫。
顾廉看着他喝水的样子,没有再说话,也没有离开,只是站在躺椅边,沉默地看着。那目光依旧带着审视,却又似乎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复杂。
苏宣喝完了蜂蜜水,将空杯子放在一边。胃里的暖意和身体的疲惫感交织,让他昏昏欲睡。但他不敢睡,强撑着沉重的眼皮,警惕又茫然地看着顾廉。
顾廉似乎也看穿了他的强撑。他伸出手——苏宣的身体瞬间绷紧!但那只手只是拿走了空掉的保温杯。
“休息。”顾廉丢下两个字,拿着杯子转身走向水池冲洗。
苏宣看着他挺拔而沉默的背影,感受着胃里残留的暖意和口腔里的清甜,再看看身上盖着的、属于顾廉的外套……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深沉的、被掌控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将他紧紧缠绕。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身体疲惫到了极点,意识却异常清醒。
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
他能听到顾廉在水池边清洗杯子的细微水声。
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淡淡蜂蜜甜香和顾廉外套上清冽的气息。
能感觉到躺椅上残留的、属于顾廉的体温(或许是错觉)。
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顾廉手臂揽在他腰上时的力道和温度,以及他指尖按压在胃部时那微凉而精准的触感……
这些感知,像无数根冰冷的丝线,缠绕着他的神经,提醒着他此刻的处境——他是顾廉的“观察对象”,是“实验样本”,是“需要解析的存在”。他的恐惧,他的痛苦,他的狼狈,甚至他此刻感受到的这一点点暖意……都不过是顾廉庞大“研究计划”中微不足道的、被记录在案的数据点。
“服从”……
他像一只被剪断了翅膀的鸟,在名为“顾廉”的冰冷牢笼里,感受着这带着“蜂蜜水”味道的、令人绝望的囚禁。未来,是更深、更冷的未知。
作者给人家小花花收藏,支持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