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点砸在于轩脸上,与惨绿晶簇渗出的脓血混成粘稠的浆,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拉扯着被孢子蛀蚀的肺腑,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身体正在变成一具被死亡藤蔓缠绕的活尸,晶簇刺破皮肤的“滋滋”声,是生命倒计时的秒针。
【滴…生命力:1.3%…神经阻断78%…运动功能丧失…预计湮灭:3小时22分…】 系统的声音是寒冰地狱的判词。
他僵硬的眼珠,艰难地转向泥水中那个小小的身影。
孩子蜷缩着,像被遗弃的破旧布偶。雨水冲刷着他脸上死寂的灰败,皮肤下惨绿色的晶簇疯狂滋长,如同破土而出的毒笋,尖端刺破薄薄的皮肤,渗出荧荧的绿光。他的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每一次艰难的起伏都伴随着细微的、晶簇摩擦骨骼的“咯咯”声。怀里那块刻着“刘氏幼女之位”的焦黑牌位,被他瘦骨嶙峋的手指死死抠着,指关节绷得发白。
“船…王爷爷…船…” 孩子破碎的呓语,混着血沫从嘴角溢出,在雨声中微不可闻,却像淬毒的针,狠狠扎在于轩麻木的意识上。这呓语,与一千八百二十年前,王老头坐在空荡铺子门槛上,摩挲着薄皮棺材时那声带着浓重土腔的叹息——“棺…是渡人舟啊…”——跨越时空,在于轩残破的识海中轰然共鸣!一股混杂着千年孤寂与眼前绝境的巨大悲凉,几乎将他残存的理智淹没。
他想动。哪怕挪动一寸,靠近那一点点正在熄灭的微光。但晶簇已如枷锁,将他钉死在绝望的泥泞里。只能看着。看着那点光,在惨绿的侵蚀和冰冷的雨水中,无可挽回地黯淡。他破土而出时那七品巅峰的力量,在这湮灭级的侵蚀面前,如同烈日下的薄冰,脆弱得可笑。长生?这绵延千载的孤寂,换来的竟是如此无力而绝望的终局?寿命的漫长,在此刻成了最残酷的刑具,让他清醒地、一分一秒地感受着自己与这孩子的消亡。
王老头带着土腔的嘱托——“送这娃最后一程”——此刻像最恶毒的嘲讽,在他残破的识海里回荡。他逃出了鬼域,却逃不出这名为“眼睁睁”的炼狱。这最后一程,终点就在咫尺的泥水中。
孩子涣散的瞳孔,艰难地聚焦了一瞬。那双蒙着厚厚灰翳的眼睛,空洞地“看”着于轩的方向,又仿佛穿透了他,望向一片虚无。
嘴唇翕动,涌出的只有带着绿色荧光的黑血,滴落在冰冷的牌位上。
然后,他用尽最后残存、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气力,将怀里那块沉重的焦黑牌位,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朝着于轩的方向,推了推。动作微小,却耗尽了他的一切。
眼里的最后一点光,熄灭了。
小小的胸膛,归于死寂。
冰冷的雨水落在他灰败的小脸上,再无涟漪。唯有那块被推出一小段的焦黑牌位,在泥水中沉默着,“刘氏幼女之位”几个炭黑的字,被雨水冲刷得刺目惊心。
他死了。
在于轩无法动弹的注视下,在这片冰冷陌生的北疆林地里,带着对“渡舟”的执念,彻底沉没。
“呃…嗬…” 于轩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想咆哮,想质问,声带却被孢子侵蚀的硬痂堵死。一股混杂着焚心蚀骨的悲怆、滔天的愤怒和无边空茫的洪流,冲垮了他最后的心堤。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瞪裂,滚烫的液体混着冰冷的雨和惨绿的脓,无声滑落。
孩子死了。
嘱托,成空。
破船,终沉。
长生者,茕茕孑立,坐等湮灭。
【滴…幼年体生命体征归零…确认死亡…】 系统冰冷的宣判。
死寂!绝望凝结成冰!
“嗡——!!!”
一声苍凉、厚重、如同古老巨轮撞响丧钟的悲鸣,猛地在于轩手中那柄斜插泥泞、仅余一丝昏黄微光的古剑上炸响!剑身剧烈震颤,裂纹中残余的昏黄光晕骤然炽亮、升腾!这光芒,带着与王老头同源的、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气息!
光芒脱离剑身,在于轩面前疯狂汇聚、塑形!
一个佝偻、半透明、边缘飞速逸散光点的身影在昏黄中凝聚——王老头最后一点即将彻底磨灭的意识烙印!比地穴中更加虚幻,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彻底消散,再无轮回之机!
浑浊却悲悯到极致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泥水中那具小小的、冰冷的躯体。看着孩子灰败的脸,狰狞的晶簇,至死还微微前推的手,还有那块被雨水冲刷的“刘氏幼女之位”的牌位。
“唉……” 一声悠长、沉重、仿佛承载了千年悲苦与无奈的叹息,带着那浓得化不开的安民镇土腔,直接在于轩的灵魂深处响起。这叹息,不再是地穴里对自身“沉船”的悲凉认命,而是充满了对一个逝去幼小生命的、爷爷般的痛惜与不舍。
“娃儿…冷么…痛么…” 虚幻的残影微微颤抖着,浑浊的目光落在孩子身上,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慈爱与悲伤,仿佛在看着自己早夭的孙儿。“老汉…没用…船…还是…沉了…”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向于轩。那张由昏黄光点构成的虚幻脸庞上,深刻如刀削斧凿的皱纹似乎都柔和了些许,浑浊的老眼凝视着于轩布满晶簇、濒临湮灭的残躯,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悲悯,有无奈,有同病相怜,更有一种……跨越了生死与时间鸿沟的、近乎诀别的嘱托。
“后生…” 王老头残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土腔,在于轩灵魂深处响起,不再是咆哮,而是低沉、缓慢,如同一位行将就木的老者,对着床前唯一的亲人,交代着最后的遗言。
“老汉…怕是不中用了…这点念想…也快…散干净了…” 虚幻的身影又黯淡了几分,逸散的光点更多了。“一千八百…二十年…太长啦…长到…骨头都化成灰了…长到…老汉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是谁…只记得…要弄条船…”
他的话语带着深深的疲惫和对漫长时光的茫然。一千八百年!对于凡人魂魄而言,这是无法想象的恐怖跨度!若非鬼域滔天怨气的扭曲与滋养,他这点残念早已消散于天地。即便如此,千年时光的冲刷,也早已磨灭了他大部分的记忆与神智,只剩下最核心的、如同烙印般的执念——“棺是渡人舟”。
“这鬼地方…邪性…那大个头的鬼东西…凶得很…”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带着深深的忌惮,扫了一眼南方鬼域的方向。“你…你身上有古怪…能活这么久…是福是祸…老汉…看不透…”
他的虚幻身影在于轩面前微微前倾,那双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于轩的眼睛,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郑重与恳求:
“后生…听老汉一句劝…” 土腔里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长生…长生…” 他重复着这两个字,虚幻的脸上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仿佛在咀嚼着世间最苦涩的果实。“这长生…是好是歹…老汉…没福分知道啦…”
“但…但你要活着!”
“替老汉…替这苦命的娃儿…替那些…再也回不来的乡亲…活着!”
“好好…活着!”
“老汉…怕是…再也见不到你啦…”
这最后一句,带着浓重土腔的诀别,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于轩的心上!那浑浊老眼中流露出的,是爷爷看着即将远行、可能永别的孙儿时,最深沉的、不舍的、却又饱含期望的目光!是明知自己即将彻底消散于天地、再无相见之期,也要将最后的祝愿与嘱托刻进对方灵魂的执念!
“嗬…” 于轩喉咙里发出哽咽般的嘶鸣,布满晶簇的脸上肌肉剧烈抽搐,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千年孤寂的冰壳,在这诀别的嘱托前,寸寸碎裂!
王老头虚幻的身影,在于轩模糊的泪眼中,露出了一个极其疲惫、却又带着一丝释然的笑容。笑容里,是对这漫长而痛苦存在的告别,也是对眼前这个背负着长生诅咒的后辈,最后一点微弱的祝福。
“娃儿…老汉…来渡你…最后一程…”
话音落下的刹那!
王老头虚幻的残影,连同那点昏黄的光芒,轰然爆散!化作亿万点纯粹到刺目的昏黄魂火!
魂火没有消散,在“渡娃儿最后一程”的终极悲愿驱动下,疯狂汇聚、塑形!
一条巨大、简陋、却散发着焚尽自身、照亮幽冥悲壮光芒的——柏木渡船虚*,横空出世!
船身由无数模糊的柏木板材虚影构成,斧凿斑驳,烙印着“寿材铺王记”的沧桑!船头,是王老头那张饱经风霜、带着决绝与释然笑容的脸庞!
无归渡舟!献祭轮回的终极形态!
“呜——!!!”
苍凉的船号撕裂雨幕!昏黄的渡舟魂焰熊熊,船头对准南方鬼域,化作一道燃烧的流光,无视空间,带着有去无回的惨烈,悍然撞向魇主盘踞的深渊——黑瘟死城!
于轩的视线被强行拉扯!瞬间“看”到鬼域核心!
巨棺王座之上,魇主那庞大的阴影猛然一滞!惨绿孢子漩涡构成的“双眼”第一次停止了旋转,漩涡中心竟流露出一丝源自本能的…惊悸?!
燃烧魂焰的渡舟,目标明确,无视沸腾的怨气与孢子狂潮,如同逆行的陨星,狠狠撞向魇主的核心——那座象征其存在的巨棺王座!
“轰——!!!!!”
维度崩裂般的恐怖巨响,隔着无尽空间仍震得于轩灵魂欲碎!
鬼域核心,昏黄与惨绿的毁灭光芒瞬间吞噬一切!
渡舟在撞上王座的刹那,轰然爆碎!亿万昏黄魂火如同最悲壮的烟花,在魇主庞大的阴影和巨棺王座上猛烈绽放、焚烧!那是“棺是渡人舟”的终极执念,是救赎之火,是悲恸之焰!火焰灼烧着怨念根基,撼动着鬼王本源!
“嗷吼——!!!”
魇主发出前所未有的痛苦咆哮!整个鬼域剧震!巨棺王座在昏黄魂焰的冲击下,蛛网般的裂痕蔓延!王座表面哀嚎的军官魂影在光芒中凄厉燃烧!魇主庞大的阴影剧烈波动、扭曲,气息肉眼可见地跌落、紊乱!惨绿的孢子“眼睛”黯淡了一瞬!
撼动!实实在在的撼动!
然而,就在这昏黄魂焰最炽烈燃烧、疯狂消耗湮灭魇主力量的关键时刻——
【警告!侦测到超高维能量对冲!空间结构濒临崩溃!关联坐标:宿主当前位置!空间乱流生成!强度:湮灭级!】 系统警报尖锐到刺破意识!
于轩身侧的虚空,毫无征兆地裂开一道漆黑的、散发毁灭气息的**空间裂缝**!狂暴的乱流如同贪婪的巨蟒,瞬间探出,卷向他和他身边孩子的尸体!湮灭的气息近在咫尺!
【滴!空间乱流锁定!启动最后备用能源!强制空间跳跃启动!坐标:随机安全点!能量充能:需8.7秒!】 系统声音带着冰冷的急迫!
8.7秒!乱流吞噬而至只需一瞬!
完了!来不及了!于轩残存的意识一片冰寒,连悲怆都凝固了。他将和孩子一起,湮灭在这乱流中,连尘埃都不剩!
就在这万分之一秒的绝境!
那正在鬼域核心疯狂燃烧、冲击魇主的亿万昏黄魂火中,一点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意识碎片——王老头最后的残念——猛地分出了一缕!
这缕残念如同跨越时空的锚链,无视了空间的阻隔,瞬间投射到于轩身边那狂暴的空间裂缝之前!
“后生——撑住——!!!”
王老头带着浓重土腔的嘶吼,在于轩灵魂深处炸响!不再是悲愿,而是燃烧最后一丝存在的终极呐喊!
那缕昏黄的残念,猛地化作一只巨大、虚幻、布满老茧与木纹的枯槁手掌!手掌由纯粹的魂火构成,带着柏木的清香与焚尽的炽热,带着一股定鼎乾坤、横渡苦海的决绝意志!
“轰——!!!”
枯槁的魂火巨掌,狠狠地、义无反顾地拍在了那道即将吞噬于轩的漆黑空间裂缝之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强行凝滞!
狂暴的空间乱流,撞上那只昏黄的魂火巨掌,如同怒涛撞上定海神针!乱流被硬生生阻挡、迟滞!湮灭的力量与魂火的力量疯狂对冲、湮灭!巨掌上的魂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消散,裂缝依旧在缓缓扩张,乱流依旧在咆哮冲击,但……被挡住了!
一秒!
两秒!
三秒!
王老头最后一丝残魂所化的巨掌,在湮灭乱流的冲击下剧烈颤抖,魂火飞速流逝,虚幻的掌影边缘不断崩散成光点!它在燃烧最后的存在,为于轩争取那渺茫的生机!
【强制跳跃能量充能:87%…92%…97%…100%!充能完毕!启动!】 系统的声音如同天籁!
就在魂火巨掌即将彻底崩散的第五秒!
嗡——!
一股强大的空间力量瞬间包裹住于轩!
“孩子…牌位…” 于轩残存的意识发出无声的呐喊,晶簇化的手指徒劳地想要抓向泥水中那具小小的躯体。
太迟了!
空间传送的力量发动,他的身影在原地瞬间虚化、模糊!
在彻底消失前的最后一瞬,他看到:
那只昏黄的魂火巨掌,在狂暴乱流的持续冲击下,终于发出一声无声的悲鸣,彻底崩散成漫天飞逝的光点,再无痕迹。
泥水中,那具小小的尸体,被迟滞了一瞬但依旧恐怖的空间乱流边缘扫过,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连同那块焦黑的牌位,无声地碎裂、分解、化为虚无的粒子,连一丝尘埃都未能留下。
而遥远的南方天际,那焚烧魇主的昏黄魂焰,也在同一时刻,燃尽了最后的光辉,如同坠落的夕阳,带着无尽的悲凉与释然,彻底黯淡、消散在鬼域无尽的黑暗里……
唯有魇主那混合着痛苦、暴怒与一丝被蝼蚁撼动的惊悸的咆哮余音,仿佛穿透了空间,在于轩彻底消失的刹那,隐隐传来……
……
失重。剧震。然后是滚烫的沙砾摩擦着脸上晶簇的刺痛。
于轩重重砸在一片灼热的沙地上。剧烈的冲击让他喉头一甜,一大口混杂着晶簇碎片的黑血喷在滚烫的黄沙上,瞬间被吸干水分,留下焦黑的印迹。
【滴…强制空间跳跃完成…坐标:大胤王朝,西漠,赤焰戈壁…】
【警告!宿主遭受空间乱流边缘侵蚀!神魂受创!】
【宿主状态:深度侵蚀(活性死灵孢子感染),生命力:0.5%…晶簇化覆盖96%…神经阻断92%…预计完全湮灭时间:42分钟…】
【…滴…核心信息流残留解析…来源:献祭意识体(王守财)…最终信息:…活着…好好…活…】
系统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杂音。
灼热的风卷着沙砾,抽打在于轩布满惨绿晶簇的脸上、身上。戈壁的天空是刺眼的昏黄,没有云,只有一轮毒辣的烈日灼烧着大地。
他挣扎着,用那几乎被晶簇覆盖、如同怪物利爪般的手,撑住滚烫的沙地。
没有孩子的尸体。
没有牌位。
只有他自己,这具即将被晶簇彻底吞噬、被烈日烤干的残骸。
王老头,燃尽最后残魂,化舟撞魇,化掌阻劫,魂飞魄散,再无轮回,只为留下那句“好好活着”的嘱托。
那个孩子,湮灭于乱流,尸骨无存。
他,长生者于轩,身负湮灭之伤,神魂受创,被抛入这炼狱般的绝地。
“嗬…嗬…哈…活…活着…” 于轩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意义不明的笑声,晶簇覆盖的脸上,肌肉扭曲出一个怪诞的表情。他看着自己正在被惨绿晶簇彻底覆盖的左手,又看了看滚烫的沙地。
王老头诀别的嘱托——“好好活着”——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他受创的神魂之上,与系统残留的“活着…好好…活…”的信息碎片疯狂交织、碰撞!
活着?怎么活?这副即将湮灭的躯壳?这被孢子啃噬殆尽的生机?这目睹一切牺牲与毁灭后千疮百孔的心魂?
一股巨大的、荒谬的、撕裂般的痛苦和混乱,如同风暴般在他残破的意识中席卷!长生千载的孤寂,破土而出的苍凉,故人化鬼的悲怆,孩子死去的无力,王老头魂飞魄散前的爷爷般的嘱托…所有的画面、所有的情绪、所有的绝望与期望,如同破碎的镜片,疯狂地切割着他的理智!
“活…着…” 他喃喃着,声音嘶哑破碎。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珠茫然地扫视着滚烫的戈壁,视线时而聚焦在某一粒被风吹动的沙砾上,流露出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仿佛那沙粒里藏着“活着”的答案;时而又涣散开,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仿佛看到了魇主那惨绿的双眼,看到了王老头魂火巨掌崩散的瞬间,看到了孩子碎裂成虚无的画面。
“王…爷爷…说…活…” 他断断续续地重复着,用那只布满晶簇的右手,神经质地、极其缓慢地在滚烫的沙地上划拉着。指尖的晶簇刮擦着沙砾,发出刺耳的“沙沙”声。他试图写出“活”字,但僵硬的手指和混乱的意识,只划出了几道毫无意义的、歪歪扭扭的刻痕。
“船…沉了…娃…没了…活…活…” 他语无伦次,颠三倒四。一阵狂风吹过,沙尘迷了他的眼,也模糊了他划出的刻痕。
“不!乱!乱了!” 他喉咙里猛地爆发出焦急、狂躁的呜咽!布满晶簇的脸上肌肉剧烈抽搐,眼中那点可怜的专注瞬间被狂乱的混乱取代!他像一头受伤的困兽,猛地用双手疯狂地扒拉起面前的沙地!晶簇刮擦着坚硬的沙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沙粒灌进晶簇的缝隙,带来钻心的刺痛,他却浑然不觉!他只想找到刚才划出的痕迹,只想抓住“活着”这个字眼!
“活…活…活…” 他一边疯狂地扒拉着沙地,一边含糊不清地、癫狂地重复着这个字。涎水混着沙砾和晶簇碎末从嘴角溢出,滴落在滚烫的沙地上,瞬间蒸发。
半疯。在身体被孢子彻底吞噬湮灭前,他的精神,已在极致的悲怆、目睹牺牲的冲击、空间乱流的侵蚀和那句“好好活着”的沉重嘱托下,先一步滑向了崩溃的悬崖。偏执地想要抓住“活”这个字眼,是他在彻底疯狂前,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一个荒谬、脆弱、却又承载了所有牺牲者最后期望的执念。
【滴…生命力:0.3%…晶簇化进程99%…意识活跃度异常波动…判定:深度精神创伤伴偏执状态…】 系统的声音带着杂乱的电流声。
于轩跪在滚烫的沙地上,布满晶簇的身体在戈壁的狂风中微微摇晃。他停止了扒拉沙地,沾满沙尘和晶簇碎末的嘴唇微微翕动,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被自己扒拉得一片狼藉的沙坑,又开始专注地、偏执地、用那根晶簇手指,在沙坑边缘笨拙地划拉着,试图重新写出那个“活”字。
“活…” 嘶哑破碎的声音,在空旷死寂的戈壁上传出不远,便被呼啸的风沙彻底吞没。
烈日灼烧,沙海无垠。长生者的路,始于一口自埋的棺,行于鬼域的血与火,最终搁浅在这片滚烫的沙海。前路已断,归途成灰,唯有半副疯骨,在湮灭降临前,徒劳地、偏执地,在沙地上刻画着那个沉重的字——活。
劝长生,劝的是命,也是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