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滚烫的沙砾，如同亿万烧红的针尖，刺穿着于轩晶簇缝隙间最后一点裸露的皮肤。每一次沉重踉跄的迈步，都让腋下夹着的那个“温软东西”剧烈地颠簸、挣扎。那挣扎带来一种持续的、**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搏动感**——心跳！一下，又一下，如同被困在网中的小鸟，徒劳而绝望地撞击着他的感知。

这搏动，像一根冰冷的、带着倒刺的钩子，间歇性地扎进他被孢子疯狂侵蚀、被“活”的执念彻底烧灼的混沌意识深处，带来一阵阵难以言喻的异物感和烦厌。

“活…食…食物…动…烦…” 他喉咙里滚动着含混的咆哮，试图用更大的声音和更疯狂的拖行速度来压制这不合时宜的“噪音”。风沙灌入口鼻，灼烧着喉咙，带来窒息般的痛苦，却无法淹没那顽强的心跳。

终于，他冲上了一座高大沙丘的背风面。晶簇腿脚再也支撑不住，轰然跪倒！沉重的藤筐砸在沙地上，扬起一片黄尘。而他夹着“温软食物”的左臂，则因为惯性，狠狠地将那“东西”甩了出去！

“噗！”

一个裹着沙色宽大袍子的娇小身影，重重地摔在滚烫的沙地上，溅起沙尘。宽大的头巾散开，露出一张沾满沙土、惊恐到极致、却异常年轻的脸庞。约莫十四五岁，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的小麦色，眉眼间还带着未脱的稚气，此刻却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那双原本清亮的眼睛瞪得滚圆，泪水混合着沙尘在脸上冲出泥泞的沟壑。正是那个名叫阿青的少女。

她蜷缩在沙地上，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小兽般的呜咽，惊恐绝望的目光死死锁在于轩那布满狰狞晶簇、如同地狱爬出怪物般的恐怖身躯上。

于轩看也没看她。他那双浑浊、布满血丝的眼珠，如同饥饿的豺狼，死死钉在了那个滚落在地的藤筐上！盖子已经摔开，露出了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东西！

不是想象中水灵灵的食物。

是十几块灰扑扑、干瘪坚硬、如同石头般的根茎（沙薯），散发着泥土和淀粉的干燥气息；是几大块用粗盐腌得发黑发硬、几乎看不出原貌的肉干；最上面，则压着两株蔫巴巴、叶片枯黄卷曲、根须上还沾着些许湿土的沙漠草，正是那微弱生机的来源——也是此刻在于轩眼中唯一能“吃”的东西！

“草…活…” 于轩喉咙里发出贪婪的嘶鸣，布满晶簇的右手如同闪电般探出，一把抓起那两株蔫巴巴的沙漠草！他甚至来不及拍掉根须上的沙土，就直接粗暴地、一股脑地塞进了自己晶簇覆盖的口中！

“咔嚓！咯吱！”

坚硬的晶簇牙齿疯狂地咀嚼着干枯的草茎和根须！苦涩、干涩、带着浓烈土腥味的汁液瞬间充斥口腔！草茎的纤维在晶簇的碾压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这味道和口感，对于正常人而言如同嚼蜡，甚至令人作呕，但对于这具被孢子疯狂侵蚀、渴求任何形式生机的残躯来说，却如同甘霖！

于轩的喉咙剧烈地蠕动着，发出贪婪的吞咽声！两株沙漠草蕴含的微弱生机，如同火星落入干柴，瞬间点燃了他体内最后一点残存的活力！晶簇缝隙间，那些惨绿色的荧光似乎都微弱地亮了一瞬！

【滴…摄入微量活性植物碱…短暂刺激细胞活性…神经阻断率下降至98.5%…生命力流失速度减缓10%…持续时间：预估17分钟…】 系统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分析后的反馈。

这点微不足道的“回光返照”，让于轩浑浊的意识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如同隔了厚重毛玻璃般的“清明”。他停止了咀嚼，布满晶簇的头颅缓缓转动，那双浑浊、布满血丝的眼珠，第一次真正地、清晰地，落在了几步之外，那个蜷缩在沙地上、瑟瑟发抖、满脸泪痕的少女身上。

活物。

温热的。

会动。

有心跳。

有…恐惧的眼神。

不是藤筐里的草根和肉干。

不是“食物”。

一种源自更深层、更原始本能的**抗拒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压过了那被沙漠草短暂刺激起的、对“活”的纯粹掠夺欲。吃掉这个会动、会哭、有心跳的东西…这个念头本身，就让那点残存的、属于“人”的意识核心，感到了极致的厌恶和排斥！

“不…吃…” 一个极其艰难、嘶哑、却异常清晰的词，从于轩晶簇覆盖的口中挤了出来。他布满晶簇的右手，不再伸向少女，而是神经质地、带着一丝驱赶意味地挥了挥，指向沙丘下方那茫茫的、死寂的戈壁深处。“…走…滚！”

这个动作和这个字，如同赦令！

蜷缩在地的阿青，身体猛地一僵！那双被恐惧填满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走？这个可怕的怪物…要放她走？巨大的求生欲如同电流般击穿了她几乎被吓僵的身体！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沙地上爬了起来，甚至顾不上拍打满身的沙土，转身就要朝着沙丘下方、远离这个恐怖晶簇怪物的方向狂奔！远离！必须立刻远离！

然而，就在她脚步迈出的刹那——

“呼——！！！”

一阵裹挟着滚烫沙砾的狂风，毫无征兆地从沙丘顶端猛烈地刮过！风势之大，吹得阿青娇小的身体一个趔趄，险些再次摔倒！她下意识地抬手护住头脸，视线却被狂风吹得一片模糊。

风沙迷眼，方向瞬间迷失！

更要命的是，就在这阵狂风的源头——沙丘顶端，于轩在驱赶走少女后，他那点被沙漠草刺激出的短暂“清明”如同风中残烛，正在飞速消散！孢子侵蚀的剧痛、晶簇化的麻木、以及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对“活”的疯狂饥饿感，再次如同潮水般汹涌回卷，瞬间吞噬了他！

“饿…活…吃…” 他喉咙里再次滚动起含混、贪婪的咆哮！浑浊的眼珠不再看那跑开的少女，而是死死盯住了沙地上敞开的藤筐！里面还有那些干硬的沙薯和黑硬的肉干！

他庞大的晶簇身躯猛地前倾，布满晶簇的巨爪再次抓向藤筐！这一次，目标明确——那些能填进肚子里的“东西”！

就在这时！

那个本已跑开几步、被狂风吹得狼狈不堪的少女身影，猛地停住了！她没有继续逃跑，反而转过身，面对着那个即将再次沉沦于疯狂和饥饿的晶簇怪物！

她的小脸依旧惨白，沾满泪痕和沙土，身体还在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但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疯狂的决绝光芒！

她不能跑！这狂风肆虐、方向难辨的死亡戈壁，她一个孤身少女，没有水，没有食物（藤筐还在怪物手里），没有骆驼，跑出去只有死路一条！被晒死！渴死！被流沙吞噬！

唯一的生路……在这个怪物身上！在这个装着食物和水（藤筐里有小皮囊）的怪物身边！

就在那布满晶簇的巨爪即将再次触及藤筐的瞬间——

“等…等等！！！”

一声带着哭腔、却异常尖利、用尽全身力气的嘶喊，猛地从少女口中爆发出来！这声音穿透了呼啸的风沙，狠狠刺入了于轩混乱的意识！

于轩抓向藤筐的动作，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尖利声音，极其诡异地顿了一瞬！布满晶簇的头颅猛地转向声音的来源，浑浊的眼珠死死锁定了那个去而复返、站在风沙中摇摇欲坠的少女身影。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沉的“嗬嗬…”声。

阿青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能清晰看到怪物眼中那重新燃起的疯狂和饥饿！她强迫自己站直身体，用尽最大的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在风沙中尽可能清晰、响亮，每一个字都带着赌上性命的颤抖：

“我…我会打猎！！”

“我知道…知道哪里有吃的！！”

“我知道‘银猪’在哪里！！”

“银猪”！

这两个字如同带着魔力，让于轩那浑浊疯狂的眼珠，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这个词汇，似乎触动了他识海深处某个极其遥远、几乎被遗忘的角落碎片。银猪…一种只存在于西漠戈壁深处、极其稀有、传说中血肉蕴含着微弱灵气的生物？是…珍贵的…食物？

阿青敏锐地捕捉到了怪物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微光！她立刻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语速飞快，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拔得更高：

“真的！我叔叔是部落里最好的猎手！他教过我！我知道它们喝水的地方！知道它们走沙的痕迹！”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说服力，尽管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跟着我！我能找到它们！”

“我能保证…保证你以后…以后都不用饿肚子！”

“我发誓！！”

她几乎是吼出了最后三个字，清亮的眼睛死死盯着于轩那双被晶簇包裹、深陷在狰狞面孔中的浑浊眼珠，充满了孤注一掷的恳求与承诺。

风沙呼啸着卷过两人之间短短的距离。

一边，是晶簇覆盖、如同地狱恶鬼、散发着死亡与疯狂气息的怪物。

一边，是沙尘满面、娇小瘦弱、却挺直脊梁、眼中燃烧着求生烈焰的少女。

于轩的动作彻底停滞了。他布满晶簇的巨爪悬停在藤筐上方。那双浑浊的眼珠，在疯狂、饥饿与那点被“银猪”二字勾起的、极其微弱的好奇与…对稳定食物来源的本能渴望之间，剧烈地挣扎着。

“银…猪…” 他喉咙里滚动着这个生涩的词汇，晶簇覆盖的面孔微微歪了歪，似乎在努力理解这个词的含义和它背后代表的承诺。

几滴浑浊的涎水，混合着嚼碎的草根残渣，顺着他晶簇下巴的缝隙，滴落在滚烫的沙地上，瞬间被吸干。

时间，在风沙中仿佛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