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提那颗悬了几天的心,在看到瑾瑜眨眼的瞬间,终于像颗炮弹似的落回了肚子里——只不过这“炮弹”是带着狂喜炸开的。他猛地冲到床边,那头火红的短发在病房惨白的灯光下,像火苗一样,他身上那件印着狰狞摇滚标志的黑色T恤,跟周围肃穆的医疗仪器和消毒水味格格不入。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狂喜和如释重负,咧着嘴,露出一口晃眼的白牙。
“兄弟!感觉咋样?能动弹不?能吱声不?渴不渴?饿不饿?”江提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砸过来,透着股没心没肺的急切。他一屁股重重坐在床沿,铁架病床不堪重负地发出“吱呀”一声抗议,轻微晃动。他下意识伸手想给瑾瑜肩膀来一下兄弟式的“慰问”,手伸到一半又硬生生刹住,讪讪地收回来,最后只用食指在瑾瑜没扎针的手臂上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眼神亮得像探照灯,紧紧锁着瑾瑜的脸。“嘿!说句话啊!别光眨巴眼吓唬人!”
看到江提这副活蹦乱跳、聒噪依旧的样子,瑾瑜心里最后那点疑惑也消散了。
瑾瑜努力想扯出一个“死不了”的笑容回应他,嘴角刚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就传来一阵刺痛,只挤出一点微弱嘶哑的气音。他无奈,只能用尽全身所剩不多的力气,重重地、肯定地眨了眨眼。
“嘿!眨眼了!有戏!我就知道你小子命硬!”江堤一拍大腿,笑得见牙不见眼,顺手就从旁边床头柜上果篮里精准地捞起一个最红最大的苹果,在衣服下摆蹭了两下,“咔嚓”就是一大口,清脆的咀嚼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响亮。“你是没瞅见,你倒下去那会儿,脸刷白!跟纸糊的似的!哥当时脑子嗡的一声,差点就扑上去给你做人工呼吸了!幸亏护士姐姐眼疾手快,哗啦一下全围上来了,那场面,啧啧,跟拍电影抢救似的……”他一边口沫横飞地描述着瑾瑜昏迷时的“盛况”,一边不忘继续啃苹果,汁水顺着嘴角流下来一点也不在意,洪亮的嗓门完美地填补了瑾瑜的沉默,也把他昏迷的原因——“抽血反应”这个解释,说得活灵活现,仿佛板上钉钉。
瑾瑜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江提生动得有些过分的脸上。那跳脱的红发,那熟悉到刻进骨子里的大大咧咧的笑容,那毫不作伪、热烘烘的关切感……
江提看着瑾瑜的眼神似乎比刚才有神采了些,心情更好了,又“咔嚓”咬了一大口苹果,腮帮子鼓鼓囊囊地嚼着,含糊不清地说:“哎,瑾瑜,你猜猜我在门口晃悠的时候看见谁了?”他挤眉弄眼,一副发现了大秘密的样子。
瑾瑜被他这副模样逗得想笑,牵动了虚弱的身体,忍不住轻咳了两声。他稍微调整了下姿势,把背后的枕头往上拉了拉,让自己倚靠得更舒服些,才带着点无奈的笑意,用还有些沙哑的嗓音慢悠悠地说:“谁啊?除了你这个闲不住的‘江大喇叭’,还有谁会这么惦记我这个‘病号’?”
江提三两口把剩下的苹果啃完,果核以一个精准的抛物线“哐当”一声丢进了墙角的垃圾桶,然后夸张地抹了抹嘴:“嘿!不识好人心!你晕了这几天,小爷我可是天天来点卯的!不过嘛……”他故意拖长了调子,身体前倾,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我今儿看见个怪人!就在你这层走廊那头晃悠,白头发!好家伙,那叫一个长,都快到腰了!你说,他是不是得什么白血病了?”他皱着眉,努力回忆着,“看着也不像染的,特别自然那种白。而且我发现他总在你病房门口不远的地方,就那么站着,朝你这屋看!眼神直勾勾的,怪瘆人的!”
瑾瑜的母亲陈雯娜一直安静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削着一个梨。她动作优雅,水果刀在她保养得宜的手中灵活转动,薄薄的梨皮连成一条长长的螺旋线垂落。听到江堤的话,她头也没抬,声音温和地插了一句:“那孩子,是挺沉默寡言的,话少得很。不过倒还礼貌,每次来都安安静静的。”她将削好的梨切成小块,放进旁边的玻璃小碗里。
“啊?阿姨您也见过他?”江提惊讶地转向陈雯娜,“我怎么没见他进来过?我出去抽烟的时候碰见他好几次,想跟他搭个话,问他看谁呢,他要么摇头,要么就只简单说句‘认识’,叫他进来坐坐他死活不干,跟怕人似的。我跟阿姨之前还嘀咕呢,以为是你哪个深藏不露的朋友。”
瑾瑜听着母亲和江提的对话,眉头微蹙,开始在脑海里仔细搜索。白头发?长头发?还总在门口看?他把自己认识的人,从同学、社团成员到远房亲戚,甚至小区里遛狗的大爷都快速过了一遍筛子,结果是一片空白。完全没有符合这个特征的人。
“不认识,”瑾瑜摇摇头,语气肯定,“我根本就不认识这样一个人。那就很奇怪了……”他看向江提,“你还说人家怪,你自己不也是一头红毛?半斤八两。”
“啧!”江提瞬间急眼,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下意识抓了抓自己确实已经长出不少黑发根的头顶,“小爷我这是潮流!染的!懂不懂?染的!跟你说了发根都黑了!等你这破事完了,小爷我立马就去重新染个更炫酷的!你说你不认识?”他挠挠头,一脸困惑,“那人我看着也不像咱们系的,瘦瘦高高的,长得……嗯,说实话,还挺扎眼,眼眸也像蓝宝石一样,看不透啊…问他叫什么名字他也不说,神神秘秘的。”
这时,陈雯娜把盛着晶莹梨块的小碗递给瑾瑜,温声说:“你晕倒的这几天,除了江提天天来报道,就是那孩子来了几次。他确实挺有心的,”她指了指床头柜上那个素雅的细颈玻璃花瓶,“喏,每次来都带一小束花给你,就是那个。”花瓶中插着几支洁白的铃兰,几朵淡紫色的勿忘我,还有几枝翠绿的尤加利叶,搭配得清新雅致,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在冰冷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生机盎然。
瑾瑜顺着母亲指的方向侧过头,目光立刻被那束花吸引了。之前他刚醒,精神恍惚,竟没第一时间注意到。此刻看着那束安静绽放、显然被精心打理过的鲜花,一种更深的困惑涌了上来。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人,默默来了几次,每次都带着花,却只在门口远远看着……这行为本身就透着说不出的诡异或者其他目的
江提显然也才注意到那束花,凑近看了看,撇撇嘴:“哦,原来是他送的啊。我说呢,阿姨你买花也不是这个风格。这人真怪,花送了,人又不进来,搞什么名堂……”他嘀咕着,显然对那个“怪人”还是充满好奇和不解。
瑾瑜拿起一块母亲削好的梨,清凉微甜的汁水润泽了干渴的喉咙。他看着那束花,对母亲说:“妈,您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虽然我不认识,但他既然来看过我,还送了花,这份情谊……总得知道是谁,日后好回个礼道个谢。”
“回什么礼啊!”江提大手一挥,打断了瑾瑜的思绪,他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大大咧咧的关切,“你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赶紧把身体养好是正经!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一拍脑门,“差点忘了!你的导师,张教授!听说你晕倒了,那叫一个急的!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问长问短,恨不得立刻飞回来的架势!每天一个电话问情况,比闹钟还准!我看啊,等你精神好点,赶紧给人回个电话报个平安,老爷子担心着呢!”
“名字…” 陈雯娜用纸巾擦了擦水果刀,动作依然优雅,眼神却若有所思地飘向窗外,“他好像说过一次…叫什么来着?” 她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努力回忆着,“好像是…白什么?白棋?白祁?” 她摇摇头,带着一丝歉意看向瑾瑜,“妈这记性,最近也累糊涂了,就记得是个挺少见的姓,名字也文绉绉的,跟他那头白头发倒是挺配。”
两人都感觉到莫名其妙的,“算了算了,管他是谁呢!” 江提成功地把瑾瑜从混乱的思绪边缘拉了回来,“反正人没恶意,花也送了,等他下次再来,我帮你揪住他问清楚!现在,重点!” 他猛地站起来,双手叉腰,一脸严肃地瞪着瑾瑜,“张教授!电话!赶紧的!老爷子一天八百个电话催我,你再不回,他怕是要直接杀到医院来了!手机呢?你手机放哪儿了?阿姨?”
江提风风火火地在床头柜的抽屉里翻找起来,成功转移了话题焦点。
瑾瑜的母亲闻言也看向瑾瑜,温和地提醒:“是啊,瑜瑜,张教授很关心你,是该回个电话,别让老师太担心。手机…我记得护士帮忙收在左边第一个抽屉里了。”
瑾瑜顺从地点点头,看着江提翻出他的手机递过来。冰凉的金属外壳握在手里。他划开屏幕,解锁,找到张教授的号码。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很快接通了,传来张教授那熟悉而略显焦急的声音:“喂?瑾瑜?是瑾瑜吗?你怎么样了?可算有消息了!”
瑾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张教授,是我,瑾瑜。我…我醒了,没事了,就是还有点虚,让您担心了……”
听着电话那头张教授一连串关切的询问和叮嘱,瑾瑜机械地应答着,目光却再次不受控制地、极其快速地扫过床头柜上那束静静绽放的花。
白铃兰,紫勿忘我,绿尤加利…那抹纯净的白,在病房惨淡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