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和你们不一样

江提出了病房门一关上，他脸上的不耐烦就撞上了那个熟悉又刺眼的身影——白祁，又站在那里，像个无声的幽灵，目光似乎穿透了门板，落在里面瑾瑜的身上。

“嘿！” 江提心头那股憋了好几天的火气“噌”地就冒了上来，他几步就跨到白祁面前，几乎要贴上去了，高大的身躯带着一股压迫感，眉头拧得死紧，语气又冲又硬，像块棱角分明的石头砸过去：“你到底是谁？我兄弟刚才亲口说了，根本不认识你！少在这儿装神弄鬼的，我警告你，别打什么歪主意！离他远点！”

白祁像是刚从某种专注的沉思中被惊醒，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转过头。他那双蓝色的眼眸对上了江提喷火似的视线，里面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他甚至牵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极其浅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微笑，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和……一丝不易捕捉的疲惫？

“醒了吗？” 白祁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带着一种奇特的质感，既不冷也不热，只是陈述。他的目光越过江提的肩膀，似乎想再次穿透那扇紧闭的门，确认里面人的状态。“醒了就好。”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江提脸上，那抹浅笑似乎加深了些许，带着点江提完全看不懂的复杂意味，“不过，他说得没错。他确实不认识我。”

“不认识你？” 江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猛地拔高，在这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不认识你天天跟个背后灵似的杵这儿？不认识你你送什么花？！装什么大尾巴狼呢！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越说越气，手不自觉地抬起来，差点就要揪住白祁那身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白色外套领子。

白祁似乎毫不在意江提的怒火和逼近的距离。他甚至微微歪了下头，那头银白的长发随着动作滑落肩头，在灯光下流淌着冷冽的光泽。他蓝色的眼眸直视着江提，那眼神深邃得仿佛能吸走人的灵魂。

“忘记……有时候是件好事。” 白祁的声音更轻了，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江提进行某种晦涩的暗示。他的目光再次飘向病房门，那里面承载着他无法言说的关注。“我只是……确保他能够正常醒来。”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江提，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郑重，“我不会伤害他，我只是个观望者没必要那么大的敌意。”

“观望者？” 江提像是听到了更荒谬的话，嗤笑一声，满眼都是不信和警惕，“你怕不是小说看多了？我兄弟又不是什么小白鼠，就你这神出鬼没鬼鬼祟祟的劲儿？我告诉你，有我在，谁都别想动我兄弟一根汗毛！不需要你在这儿假惺惺！”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身体前倾，带着十足的威胁意味，“我不管你打的什么哑谜，离瑾瑜远点！再让我看见你在这儿探头探脑，别怪我不客气！”

面对江提赤裸裸的警告，白祁脸上的那点浅淡笑意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他深深地看了江提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江提心头莫名地一跳。

“他和你们不一样，好了走了” 白祁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像带着某种重量，敲在江提心口。他微微侧身，似乎准备离开，那姿态优雅又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至于我是谁……” 他最后瞥了一眼病房门的方向，蓝宝石般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抓不住。“无关紧要。”

说完，白祁不再看江提那几乎要喷火的脸，转身，迈开步子。那袭白衣在空旷的走廊里无声地移动，像一片飘忽的云，很快就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消失了，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冷泉又似某种特殊植物的清冽气息，以及原地被愤怒和巨大困惑包裹的江提。

江提瞪着白祁消失的方向，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胸膛剧烈起伏。那句“与你们不一样”和“无关紧要”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盘旋，让他烦躁又不安。他猛地回头，透过门上的小窗又看了一眼病房内——瑾瑜正倚着枕头，似乎在听母亲说话，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比刚才有神了些。江提烦躁地抓了抓自己那头乱糟糟的红发，低低骂了一句：“妈的！什么玩意儿！”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盯着白祁消失的拐角，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警惕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隐隐担忧。这个白发少年，说的话没一句他能听懂，却又字字句句都像藏着刀锋，指向他最重要的兄弟。

紧接江提在走廊与白祁对峙后，带着满腹疑虑和那句刺耳的“他和你们不一样”

江提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抽了支烟，试图把白祁那张平静的脸和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从脑子里甩出去。“妈的…神经病…” 他低声又骂了一句，烦躁地用拳头捶了下墙，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突兀。

不行，不能这样。他用力抹了把脸，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和那丝挥之不去的寒意。瑾瑜还在里面，刚醒，虚得很。不能让那白毛怪的话影响自己，更不能让瑾瑜看出什么端倪来。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平时那种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笑容，尽管嘴角有些僵硬。

他拧开门把手，重新走进病房。消毒水味和那束铃兰、勿忘我混合的清幽气息再次包裹了他。

“我在外面又遇到了白祁不过转眼就走了，有些莫名其妙”江提故作轻松地说着，试图驱散自己带进来的那股阴郁气氛。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床边，一屁股又坐回刚才的位置，床架再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老爷子那边搞定了？”

瑾瑜正小口吃着母亲递过来的梨块，闻言点了点头，声音还是有些沙哑：“嗯，刚打完电话。教授很担心，让我好好休息。”他放下手中的小叉子，目光落在江提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你出去这么久？又抽烟了？”

“啊？哦，抽了根，透透气。”江提避开瑾瑜的目光，伸手想去拿床头柜上的水杯，掩饰自己的不自然。他端起水杯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下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燥热。“这鬼地方，憋得慌。”他补充道，语气尽量随意。

陈雯娜闻言抬眼看了看江提，温声道：“小提，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瑜瑜刚醒，闻着烟味也不舒服。”

“知道啦知道啦，阿姨，我就偶尔一根。”江提摆摆手，把水杯放下。他的视线控制不住地，也飘向了床头柜上那束花。洁白的铃兰，淡紫的勿忘我，翠绿的尤加利叶…在白炽灯下安静地绽放着。那个白祁送的…他说瑾瑜“不一样”…这花，这“勿忘我”…是不是也在暗示什么？

瑾瑜敏锐地捕捉到了江提那一瞬间的走神和看向花束时眼底掠过的复杂情绪。刚才江提出去前还好好的，虽然咋咋呼呼但眼神清亮，怎么出去抽根烟的功夫，回来就感觉…有点不对劲？像是心里揣了块烧红的烙铁，坐立不安，强颜欢笑，连看自己的眼神都带着一丝…审视？

“怎么了？”瑾瑜轻声问，身体微微前倾，试图看清江提眼底的东西，“出去碰到什么事了？还是他对你说什么了？看你脸色不太好。” 他的声音带着病人特有的虚弱，但那份关切和敏锐却丝毫未减。

江提心里咯噔一下，暗骂自己沉不住气。他猛地转回头，咧开嘴，露出一个更夸张的笑容，甚至伸手想去拍瑾瑜的肩膀，又在半途硬生生停住，改为重重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嗨！能有什么事！就是刚才在走廊拐角，差点跟个推着药车风风火火的小护士撞个满怀，吓小爷一跳！那小丫头片子，走路跟踩了风火轮似的！”

这个解释很“江提”，符合他咋呼的性格。陈雯娜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瑾瑜看着江提，没说话，只是那双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朦胧的眼睛，此刻却异常清晰地映着江提那张努力掩饰的脸。太刻意了。江提不是个擅长撒谎的人，尤其是在他面前。那笑容底下，分明压着惊涛骇浪。

病房里陷入一种微妙的安静。只有窗外渐渐沥沥下起的雨声，敲打着玻璃，带来一丝湿冷的凉意。江提觉得这安静让他窒息，他受不了瑾瑜那种仿佛能看透他心事的平静目光。他“嚯”地一下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那啥…瑾瑜，你好好歇着！多睡觉！阿姨，”他转向陈雯娜，语速飞快，“江乐放学时间快到了，我得赶紧去接了，去晚了那小祖宗又得闹翻天！明天，明天我再来看你！给你带好吃的！”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向门口，不敢再看瑾瑜的眼睛。

江提一出门，瑾瑜就很疑惑，心里暗想他平时也不这样，他从小到大就是个炮仗脾气，一点就着，但心思也直得像根棍子，高兴就咧嘴大笑，生气就破口大骂，什么都写在脸上。可刚才呢？那笑容硬得硌人，眼神躲闪，甚至不敢看他，最后几乎是落荒而逃……这绝不是差点撞到护士那么简单。他出去抽烟时，一定发生了什么。而且，肯定和白祁有关。

瑾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床头柜。那束铃兰、勿忘我和尤加利叶，在白炽灯下安静地散发着清幽的香气，纯净的白，忧郁的紫，坚韧的绿……那个素未谋面的白发少年送的。一个陌生人，默默关注，送来这样一束寓意深长的花……江提刚才看向这束花的眼神，复杂得让他心惊。

“妈，”瑾瑜转过头，看向正细心将切好的梨块用保鲜膜盖好的母亲陈雯娜。她的侧影在窗边略显黯淡的光线下，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瑾瑜的声音很轻，“我们等会儿去办出院手续吧。”

陈雯娜的动作顿住了。她抬起头，秀气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眼中满是惊愕和不赞同：“出院？”

“瑾瑜，你说什么呢？你才刚醒过来没多久，医生都没说让你出院！身体还虚着呢，得好好观察调养！” 她的声音温柔，却透着坚定，“听妈的话，安心住着，把身体养好再说。”

“妈，我感觉我真的好很多了。” 瑾瑜试图坐得更直些，虽然身体依旧乏力，但眼神却异常清醒，“头不晕，也不恶心，就是有点没力气。躺了几天，感觉骨头都躺软了。医院里……” 他环视了一下这间充斥着消毒水和冰冷仪器气息的病房，声音低了些，“太闷了，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