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雯娜放下手中的水果刀。她看向瑾瑜,目光温柔,却也带着母亲特有的固执和忧虑:“你现在还有点虚,脸色还没缓过来呢。听妈的话,再安心待两天,把元气养足。至于那个叫白祁的孩子……”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他看着气质是有点特别,但眼神倒也清正,不像是个藏奸使坏的。不过,你说的对,萍水相逢的,他这举动是透着古怪,多留个心眼儿总是没错的。”
“妈,” 瑾瑜的声音平稳了些,带着一种病后初愈特有的冷静分析,“这人恐怕没那么简单。江提的反应你也看到了,他出去一趟回来,魂儿都像被勾走了一半。白祁对他说的话,绝对不寻常。” 他微微停顿,眼神里闪过一丝与苍白脸色不符的锐利,“与其被动地猜,不如……我们来个‘瓮中捉鳖’?”
“瓮中捉鳖?” 陈雯娜心头一跳,秀气的眉头立刻蹙紧了,声音里满是紧张和反对,“瑜瑜!你刚醒,身体还弱着呢!万一……万一像你说的那样,他真的……他要是有什么不好的心思,或者……不是普通人呢?妈怕他伤着你!” 她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身体,仿佛想用自己挡住儿子可能面临的危险。
“不会的,妈。” 瑾瑜迎上母亲担忧的目光,语气异常笃定,“您想想,如果他有恶意,真想做什么,机会多的是。我昏迷那几天,您和江提不可能寸步不离吧?病房总有没人的时候。他大可以趁虚而入,何必等我醒了,还特意在门口晃悠,甚至送花引人注意?这不符合常理。” 他条理清晰地分析着,“他更像是在……观察。既然他想看,我们就给他制造一个‘安全’的环境,让他自己走出来。我们只需要……做好准备。”
瑾瑜的冷静和逻辑让陈雯娜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动了一些。儿子说的,确实有道理。白祁的行为透着诡异,但似乎又刻意保持着距离。那份送来的花,也带着一种说不清的、并非全然恶意的气息。她看着瑾瑜那双虽然虚弱却异常清醒、甚至带着点执拗的眼睛,知道儿子已经打定了主意。这孩子从小就主意正,认准的事,很难被说服。
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奈和宠溺的叹息从陈雯娜口中溢出。她伸出手,轻轻抚平瑾瑜额前微乱的碎发,动作充满了怜惜:“你啊……从小就主意大,妈说不过你。” 她妥协了,但眼神依然严肃,“但是瑜瑜,答应妈,绝对不许胡来!要做什么,必须提前跟妈商量好,让妈心里有底。而且,得等医生确认你真的没事了才行!” 她加重了语气,“‘瓮中捉鳖’可以,但你这只‘小病猫’,得老老实实待在‘瓮’里,不许自己冲上去当诱饵!听到没有?”
“嗯,妈,我保证。” 瑾瑜感受到母亲的让步,紧绷的心弦也松了些,嘴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意,“我就躺着,哪儿也不去。咱们……就等着看,那位,在打算什么” 他的目光再次不经意地扫过那束在床头柜上静静绽放的铃兰和勿忘我,那纯净的白和忧郁的紫,此刻在他眼中,仿佛蒙上了一层等待揭晓的谜雾。
窗外的雨声似乎小了些,但天色更加阴沉,病房里也显得更加安静。一股无形的张力,在这对母子之间悄然弥漫开来。一个引蛇出洞的计划,就在这弥漫着消毒水气息和花香的病房里,初步敲定。但是就很奇怪,什么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大鱼上勾可偏偏这几天,他消失了,没有再来过医院,像是知道了他们的计划一样,直到出院那天----
隔着密集的人流和淅淅沥沥的雨幕,一个身影,安静地伫立在广场边缘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
银白色的长发,即使在灰暗的天色下也异常醒目。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色外套,与周遭匆忙、湿漉的人群格格不入。他微微仰着头,似乎在看着医院大楼的某个方向,又似乎只是在看灰蒙蒙的天空。距离很远,瑾瑜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个身影,那股清冷疏离的气息,瞬间就攫住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是他!白祁!他终于出现了!而且是在他即将离开的时候!
瑾瑜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强烈的冲动瞬间冲上头顶。他顾不上细想,也来不及向母亲解释,只是急促地低语了一声:“妈,等我一下!” 话音未落,他已经像离弦的箭一样,拨开身前的人群,朝着医院大门外那个白色的身影冲了出去!
“瑜瑜?!” 陈雯娜只觉身边人影一晃,儿子已经冲进了雨幕之中,她惊愕地呼喊,声音瞬间被周围的嘈杂淹没。
冰冷的雨点立刻打在脸上,瑾瑜却浑然不觉。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梧桐树下的白祁,脚下发力狂奔。大病初愈的身体在奔跑中传来阵阵虚弱感,但他咬紧牙关,拼命追赶。广场上行人纷纷侧目,看着这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在细雨中狂奔。
然而,奇怪的事情再次发生。
白祁明明只是安静地站着,瑾瑜也确信自己是在全速追赶,可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并没有如预期般迅速缩短。白祁的身影在雨幕和人群中时隐时现,仿佛行走在另一个空间维度,无论瑾瑜如何加速,他始终保持着那种不远不近、遥不可及的距离。
终于,瑾瑜追到了那棵巨大的梧桐树下。
树下空空如也。
只有被雨水打湿的深褐色树干,和地上零星的落叶。白祁的身影,如同一个幻影般,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瑾瑜猛地停住脚步,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脸颊流下,浸湿了单薄的外套。他抬起头,茫然地环顾四周,广场上人来人往,车流穿梭,哪里还有那个银发白衣的身影?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疑虑攫住了他。难道又是幻觉?还是他……根本就是在戏耍自己?
就在瑾瑜的心沉到谷底,准备放弃时,一个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如同贴着耳畔响起,清晰地穿透了淅沥的雨声:
“你追出来了。”
瑾瑜猛地转身!
几步之外,医院侧门一条相对僻静、通往小花园的鹅卵石小径入口处,白祁正静静地站在那里。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银白的长发和洁净的白衣在潮湿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如同寒潭般深邃,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浑身湿透、气喘吁吁的瑾瑜,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错愕,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看来,” 白祁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你比我想象的……更加好奇” 他微微侧身,目光投向那条被雨水打湿、泛着幽光的鹅卵石小径深处,“想知道为什么吗?但是现在还不到时候,再等等吧”
他没有等待瑾瑜的回答,转身,率先踏上了那条静谧而湿滑的小径。白色的身影在雨中,像一盏引路的孤灯,朝着花园深处走去。
白祁撑伞的身影,如同被雨水洗淡的墨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鹅卵石小径的拐弯处。那句“再等等吧”的余音,混合着冰凉的雨丝,缠绕在瑾瑜耳边,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疏离和难以捉摸的深意。
瑾瑜僵在原地,冰冷的雨水顺着他湿透的金黄色发丝滑落,如同融化的金箔,紧贴着他苍白的额角和脸颊。他那双碧绿的眼眸,像被雨水洗过的翡翠,固执地、一眨不眨地紧盯着白祁消失的鹅卵石小径深处。单薄的衣衫早已湿透,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深入骨髓。他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因剧烈奔跑和冰冷雨水而引发的隐痛,大病初愈的身体此刻沉重得像灌满了铅,虚脱无力,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刚才那不顾一切追逐的冲动,如同被这冰冷的雨水彻底浇熄,只余下满心的狼狈——像个被戏耍的傻子,巨大的失落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口,以及更深、更重、如同这漫天雨幕般无边无际的困惑。
“再等等?” 他喃喃自语,声音被雨声吞没。等什么?等到什么时候?白祁就像一个精心编排剧本的幽灵,只在他以为接近真相时,轻描淡写地按下暂停键。一股强烈的不甘和挫败感涌上心头,但他此刻连再追一步的力气都没有了。雨势越来越大,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水花,视野一片模糊。
“瑜瑜!瑾瑜!”
母亲焦急的呼喊穿透雨幕,由远及近。陈雯娜撑着伞,脸色煞白,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她一眼就看到儿子浑身湿透、失魂落魄地站在梧桐树下,像个被遗弃的落汤鸡。
“天哪!你怎么淋成这样!” 陈雯娜冲到瑾瑜面前,慌忙将伞撑到他头顶,另一只手紧紧抓住他冰凉的手臂,触手一片湿冷,让她心惊肉跳,“你疯了吗!身体才刚好一点!那个白祁呢?你追到他了?他跟你说什么了?” 她一边急切地询问,一边用力想拉瑾瑜回医院避雨,声音因为担忧和后怕而微微发颤。
瑾瑜被母亲拽着,脚步有些踉跄。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最终只是疲惫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无力:“没…没追上…他走了…” 他避开了母亲探寻的目光。
“走了?走了就好!走了就好!” 陈雯娜此刻只关心儿子的身体,听到人走了反而松了口气,随即是更深的责备和心疼,“你看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快跟我回去!这样淋雨会生大病的!” 她几乎是半拖半扶地把失魂落魄、浑身冰冷的瑾瑜带离了广场,重新回到了医院门诊楼干燥但依旧嘈杂的避雨区。
陈雯娜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纸巾,顾不上自己身上也被雨水打湿的地方,用力地擦拭着瑾瑜脸上、脖子上的水珠,又试图拧干他湿透的外套袖子。“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省心!刚出院就…就…” 她又气又急,眼眶都红了,责备的话到了嘴边,看着儿子苍白失神的脸,又生生咽了回去,只剩下满心的后怕和心疼。她脱下自己的薄外套,不由分说地裹在瑾瑜瑟瑟发抖的身上。
“妈…我没事…” 瑾瑜感受到母亲外套上残留的体温和那无法掩饰的颤抖,低声道歉,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和一丝愧疚。他任由母亲摆布,身体还在因为寒冷和脱力而微微发抖,思绪却还停留在那个雨中消失的白色身影和那句冰冷的“再等等吧”。这场追逐,他像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不仅一无所获,还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回家的路上,车内暖气开得很足,但瑾瑜依旧觉得骨子里透着寒气。他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街景,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梧桐树下空无一人的景象,以及小径入口处,白祁撑着黑伞、眼神平静如深潭的画面。一种强烈的预感告诉他,白祁的出现绝非偶然,他的消失也绝非结束。那个“再等等”的期限背后,必然隐藏着与他、与他这次离奇昏迷息息相关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像一片沉甸甸的阴云,伴随着窗外未停的雨,笼罩在他刚刚“自由”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