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正阳面前的手机猛然一震。他拿起手机，屏幕上赫然是那条新来的短信。
墓志铭……
时间只剩下今晚……
王正阳的胸膛剧烈起伏，咖啡馆里浑浊的空气混杂着咖啡因与尼古丁的味道，钻进他的肺里，却无法平息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是陷阱？还是一个疯子的狂言？
他是一个记者，一个在现实泥潭里摸爬滚打，棱角早已被磨平了七七八八的老记者。他见过太多虚张声势，也写过太多粉饰太平的通稿。
赵家在江城是怎样的存在，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是一头盘踞多年的巨兽，它的触手早已渗透到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动它？无异于螳臂当车。
可是……那个年轻人的声音，在电话里冰冷而平静，不带一丝一毫的虚张声势。
还有那份职业的本能，那份被压抑在心底深处，几乎快要熄灭的火种，在此刻被这条短信重新点燃。
万一是真的呢？
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份“墓志铭”，自己……敢发表吗？
他眼前浮现出妻子担忧的面容，和女儿天真的笑脸。他猛地闭上眼。
但下一秒，他又想起了报社里那些被资本压得抬不起头的主编，想起了自己那些被枪毙的、揭露真相的稿子，想起了那些求助无门的普通人绝望的眼神。
去！
必须去！
就算是被欺骗，就算前方是龙潭虎穴，他也要亲眼去看一看！一个真正的记者，可以死在冲锋的路上，但绝不能在真相面前怯懦。
王正阳猛地站起身，将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压在咖啡杯下，抓起外套，冲出了咖啡馆，钻进自己那辆破旧的二手车里，朝着短信里那个地址疾驰而去。
凌晨三点，另一家更加老旧的24小时咖啡馆。
店里的灯光昏黄，角落里积着灰尘，空气中漂浮着廉价速溶咖啡的酸涩气味。除了吧台后打瞌ě睡的店员，只有零星几个客人，各自占据着一个角落，互不打扰。
王正阳推开门，门上的风铃发出一声有气无力的轻响。他扫视了一圈，目光立刻锁定在最不起眼的那个角落卡座。
一个年轻人坐在那里，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连帽衫，头上戴着一顶压得很低的鸭舌帽，脸上还戴着一个黑色的口罩，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里，只露出一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
是他。
凌舟。
这个此刻正被全江城网民唾骂、追打的“丧家之犬”。
王正阳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迈开沉稳的步子，走了过去，在凌舟的对面坐下。他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的采访本和录音笔放在了桌上，这是一个职业记者下意识的动作，也是一种无声的试探。
凌舟的目光从他进来那一刻就落在了他身上，平静，淡漠，不带任何情绪。他没有理会桌上的录音笔，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
他只是伸出手，将一部手机从桌子这边，缓缓推到了王正阳的面前。
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节奏感。
王正阳的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屏幕是亮着的，停留在一个视频播放界面。他按下了播放键。
画面开始流动。
那是医院走廊的监控视角，清晰度高得吓人。他一眼就认出了画面中的两个人——不可一世的富二代赵天，和第一人民医院那个油滑的科室主任。
视频里，赵天脸上挂着轻蔑的笑，将一个厚厚的、塞满了红色钞票的信封，塞进了科室主任的白大褂口袋里。
画外音里，赵天嚣张的声音清晰地传来：“……让他妹妹滚蛋，这事办漂亮点，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王正阳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的眼神变了。从最初的警惕和怀疑，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他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身子，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连呼吸都忘了。
视频不长，但每一个画面，每一句话，都是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他的心上。他意识到，这潭浑水下面，果然藏着肮脏的交易。
视频播放完毕，画面定格。
王正阳缓缓抬起头，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他没有去碰那支录音笔，而是用一种全新的、审视的目光看着对面的年轻人。
他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沉重：“这个东西，能证明你的一部分清白，或许能让舆论有所松动。”
他停顿了一下，身体靠回椅背，恢复了一个老记者的冷静和现实。
“但是，凌舟，这还不够。赵家可以把它解释成私人借贷，可以找人顶罪。面对他们用金钱构筑的舆论机器，这点东西，很快就会被淹没，甚至被他们反过来利用，说你用非法手段获取视频来敲诈勒索。”
他的分析一针见血，充满了在现实中碰壁多年的无奈。
凌舟没有反驳。
他隐藏在口罩下的嘴角，无声地勾起。
他再次伸出手，这一次，从口袋里拿出的，是一个小巧的黑色U盘。
他将U盘放在桌上，两根手指捏着它，轻轻地，又一次推到了王正阳的面前。
“王记者，你说得对。”
“视频，只是开胃菜。”
凌舟的声音不大，穿过咖啡馆里浑浊的空气，清晰地钻进王正阳的耳朵里。
“这，才是主菜。”
那枚小小的U盘，在昏黄的灯光下，静静地躺在满是划痕的桌面上，却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王正阳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他的目光从凌舟那双平静的眼睛，缓缓下移，最终落在了那枚U盘上。
他的心脏开始狂跳。
王正阳一言不发，从自己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了一台磨损严重的、贴着好几张贴纸的旧笔记本电脑。开机，风扇发出一阵嘶哑的轰鸣。
他拿起那个U盘，冰凉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将它插进了电脑的USB接口。
电脑屏幕上，一个盘符跳了出来。
王正阳移动着鼠标，手腕有些僵硬。他点开了那个盘符。
没有杂乱无章的文件。
映入眼帘的，是数个被清晰整理、分类明确的文件夹。
【赵氏集团行贿记录】
【旗下娱乐公司偷税漏税证据链】
【‘水军’合同及转账流水】
【勾结无良媒体操控舆论指令备份】
……
王正阳的手指停在最后一个文件夹上，那个文件夹的名字，让他全身的血液都几乎凝固了。
【赵氏集团——真实财务数据（第二账套）】
他猛地向后一靠，后脑勺重重地撞在卡座的靠背上，发出一声闷响。他不是被吓到了，而是被一股巨大的狂喜和激动冲昏了头脑，以至于四肢都有些不听使唤。他看到的不只是数据，而是一头巨兽轰然倒塌的未来！
作为一个和数据、财报打了十几年交道的专业记者，他只看了一眼这些文件夹的命名方式和里面的文件结构，就知道这背后的人是何等的专业，何等的可怕！
他颤抖着手，点开了那个标注着“真实财务数据”的文件夹。
里面不是一张张混乱的图片，而是一份份整理得井井有条的电子表格、PDF文件，甚至还有一个打包好的财务软件数据库备份。
他随手点开一份表格。
清晰的账目，每一笔见不得光的资金流向，每一个海外的秘密账户，每一笔被隐匿的收入和虚构的支出……所有的数据都用红字标准，旁边还附带着清晰的注释，指出了其违反的法律条款。
这哪里是什么证据！
这是足以让赵氏集团万劫不复的，一份由魔鬼亲手书写的判决书！
王正阳猛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发出一声沉闷的“啪”响，惊得不远处打瞌睡的店员都抬起了头。
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凌舟，那眼神里充满了震撼、狂喜，还有一丝深深的、难以置信的恐惧。
“你……你……”他的喉咙发干，声音嘶哑，“你是怎么……弄到这个的？”
这个问题，几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无法想象，眼前这个被全网欺凌的年轻人，是如何在无声无息之间，将手伸进了安保森严的赵氏集团心脏，取出了这份最致命的核心机密。
凌舟身体微微后仰，靠在卡座的沙发上，整个人显得更加放松。
他平静地注视着王正阳，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正义，有它自己的方式。”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许，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冷意。
“而且，他们动了我妹妹。”
王正阳浑身一震。这短短的一句话，瞬间将凌舟所有近乎神魔的手段，赋予了最滚烫、最坚实的情感内核。
凌舟的目光穿透了昏暗的灯光，直刺王正阳的内心。
“现在的问题是，王记者……”
“你，敢报道吗？”
轰！
这句话，如同在王正阳的脑海里引爆了一颗炸雷！
他眼中的震撼和恐惧瞬间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两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那是被压抑了太久的理想之火！是被现实浇灌了无数冷水却从未熄灭的正义之火！是一个新闻人毕生所求的职业荣光之火！
敢吗？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过桌上的U盘，紧紧地攥在手心，那坚硬的棱角硌得他掌心生疼。
他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感觉到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脏涌向四肢百骸！
他像是握住了一把尘封已久的绝世好剑，剑已在手，只待出鞘，便要斩尽天下不平事！
“敢？”
王正阳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随即，他笑了，笑得畅快淋漓，笑得眼角都渗出了泪花。
“我不是敢不敢的问题！”
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在空旷的咖啡馆里掷地有声。
“我等这样的新闻，等了十年！”
昏暗的灯光下，两个男人隔着一张廉价的桌子对视着。
一个平静如深渊，一个炽热如烈火。
凌舟点了点头，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他给出了下一步的指令，语调平静却掌控全局。
“很好。明天早上七点前，把稿子发给我过目。九点整，全网发布。我已经匿名给税务、监察等几个部门的热线邮箱，都发了一份‘预告函’。”
“你的报道，是点燃这堆干柴的第一颗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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