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门外的云海还凝着未散的朝霞,江壹霖刚把新酿的桃花醉封入冰窖,就见太白金星踩着云气匆匆而来。老神仙的拂尘都歪了,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惊惶:“玄癔录事官,快随我走,净坛使者……出事了。”
江壹霖挑眉。净坛使者,也就是昨日刚受封的猪八戒,成佛不过一夜。他放下酒坛擦了擦手,玄色衣袍在云风中轻晃:“出什么事?难不成又偷喝了玉液琼浆?”
“是死了。”太白金星的声音压得极低,“在他自己的净坛庙中,金身崩裂,佛光散尽。”
净坛庙是专为猪八戒成佛新造的殿宇,金砖铺地,琉璃为瓦,此刻却被一股诡异的死寂笼罩。殿门虚掩,江壹霖推门而入时,见猪八戒的金身倒在供桌前,原本憨态可掬的面容扭曲成痛苦的模样,胸口有个焦黑的窟窿,法宝九齿钉耙斜插在一旁的梁柱上,齿间沾着几缕灰黑色的碎布。
“昨日封佛大典,谁最后见他?”江壹霖蹲下身,指尖悬在金身窟窿上方,感受到一丝残留的阴寒之气。这不是天庭法器能造成的伤。
“是卷帘大将,哦不,现在该叫金身罗汉沙悟净了。”太白金星递过一本记录册,“他说昨日送师父回大唐后,回来与八戒喝了几杯,亥时左右离开的。”
正说着,沙悟净就来了。他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样,只是眉头紧锁:“我来时还好好的,他说要独自打坐,消化佛性。”
“他成佛后,有何异常?”
“倒是没什么,就是……”沙悟净顿了顿,“他总说胸口发闷,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还说这佛号戴着太沉。”
江壹霖看向供桌,上面摆着昨日玉帝赏赐的琉璃盏,里面还剩小半盏玉液。他取过盏子闻了闻,除了酒气,还有一丝极淡的血腥味。“这酒是谁送的?”
“是……是我。”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是负责洒扫的小仙童,手里还攥着扫帚,“昨日使者成佛,小仙想着他以前爱喝,就偷偷从御酒房讨了一壶……”
“御酒房的酒,谁都能讨?”江壹霖抬眼,目光锐利如刀。
小仙童吓得扑通跪下:“是……是一位穿紫色仙袍的上仙让我去的,他说使者爱喝这个,还塞给我一瓶‘助兴’的药,让我偷偷混在酒里……”
“紫色仙袍?”太白金星皱眉,“天庭穿紫袍的,皆是位列仙班的上神。”
江壹霖忽然走向九齿钉耙,拔下那几缕碎布放在掌心,运起法力。碎布渐渐显露出原本的颜色——正是深紫色。他又看向供桌下的阴影处,那里有一枚断裂的玉佩,上面刻着半个“昴”字。
“昴日星官在哪?”江壹霖起身,玄色衣袍带起一阵风。
昴日星官是公鸡成精,掌管司晨,此刻正缩在自己的星府里发抖。见江壹霖进来,他扑通跪倒:“仙官饶命!我不是故意的!”
“昨日你为何要让仙童下药?”江壹霖将碎布和玉佩扔在他面前。
“我……我是气不过!”昴日星官哭丧着脸,“那猪妖当年在高老庄调戏我妹妹,害她差点堕入妖道!如今他倒好,一步登天成了佛,我就是想给他点教训,让他在佛前出个丑……可我给的只是让人浑身发痒的痒痒粉,绝无害人之心啊!”
江壹霖盯着他的眼睛,见他眼底只有恐惧,并无杀意。他转身看向太白金星:“查昨日净坛庙周围的仙僚动向,尤其是持有阴寒法器者。”
傍晚时分,消息传来:昨日戌时,有仙僚见嫦娥仙子的玉兔在净坛庙外徘徊,玉兔爪子上沾着与金身窟窿中相同的阴寒之气。
广寒宫的桂树簌簌作响,嫦娥抱着玉兔,面色平静地看着前来的江壹霖:“司判是来问罪的?”
“玉兔为何会去净坛庙?”
“它不是去害人的。”嫦娥抚摸着玉兔的耳朵,“是去讨回一样东西。当年天蓬元帅——也就是八戒,偷了我广寒宫的‘锁魂玉’,那玉能压制妖气,他成佛后佛性与妖气相冲,必是用锁魂玉镇着。可那玉吸了他千年妖气,早已成了邪物,玉兔去取玉时,正撞见他金身崩裂,是锁魂玉反噬,撑破了他的佛身。”
江壹霖看向玉兔,见它爪子上果然有一道浅浅的伤口,渗着黑气。他忽然想起猪八戒胸口的窟窿,形状正与锁魂玉相合。
“那锁魂玉呢?”
嫦娥指向窗外的云海:“玉兔取回来时,它已邪气冲天,我便将它投入了诛仙台,化为飞灰了。”
江壹霖站在诛仙台边,看着下方翻滚的戾气,忽然笑了。他转身对太白金星说:“结案吧。净坛使者因佛性与旧年妖气相冲,误用邪物锁魂玉镇压,导致玉碎反噬而亡。”
太白金星不解:“可昴日星官的药……”
“痒痒粉不过是让他打坐时心绪不宁,加速了锁魂玉的反噬罢了。”江壹霖望着远处渐渐升起的月亮,“至于那阴寒之气,广寒宫的东西,本就带着三分寒气。”
他没说的是,在净坛庙的梁柱后,他还发现了半枚属于孙悟空的猴毛,上面沾着淡淡的佛血。想来那泼猴昨日也来过,只是不知为何没出手相救,或许是成佛后的他,终究学会了旁观。
回到自己的仙府时,桃花醉的香气已漫出冰窖。江壹霖倒了一杯,望着杯中晃动的月影,忽然想起猪八戒成佛时那句洪亮的“阿弥陀佛”,终究是没能熬过成佛后的第一个黎明。
天庭的风,从来都比想象中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