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壹霖指尖摩挲着那半枚猴毛,佛血的气息已淡得近乎虚无。他将猴毛收进玉盒时,太白金星忽然指着冰窖角落的阴影:“仙官,那是什么?”
阴影里躺着片破碎的芭蕉叶,叶脉间凝着几滴暗金色的汁液。江壹霖瞳孔微缩——这是铁扇公主的芭蕉叶,那汁液正是牛魔王修炼千年的妖丹精血。
“昨日亥时三刻,有仙僚见牛魔王在南天门外徘徊。”太白金星翻着新送来的巡查记录,“他说……是来给净坛使者送‘贺礼’的。”
江壹霖猛地起身,玄色衣袍扫落酒坛。八戒成佛前与牛魔王曾是结拜兄弟,当年蟠桃宴后,牛魔王因私通妖界被天庭追捕,八戒暗中放过他一次。难道这“贺礼”另有蹊跷?
他赶到牛魔王的积雷山府邸时,铁扇公主正对着芭蕉扇垂泪。见到江壹霖,她猛地将扇子掷在地上:“是我让他去的!八戒成佛,我原想让老牛送颗‘化妖丹’,助他彻底斩断妖性,谁知……”
“化妖丹?”江壹霖拾起扇子,扇骨上刻着半朵枯萎的桃花,正是八戒当年在高老庄最爱种的品种。“这丹是何来历?”
“是……是用我和老牛的心头血,混着西天如来座下莲台的残瓣炼的。”铁扇公主声音发颤,“可昨日老牛到净坛庙时,庙门紧闭,他便把丹放在了香炉下,还留了片芭蕉叶当信物……”
江壹霖立刻返回净坛庙。香炉下果然有个玉瓶,里面的化妖丹已化作一滩黑水,瓶底沉着几缕银白的毛发——那是嫦娥月宫玉兔的毛。
“玉兔为何要毁了化妖丹?”太白金星捏着银毛,眉头拧成疙瘩。
恰在此时,卷帘大将沙悟净匆匆赶来,手里攥着截断裂的禅杖:“仙官,我想起来了!昨日我离开前,八戒曾说胸口的锁魂玉在发烫,他怀疑是……是有人想抢他的佛位!”
江壹霖忽然看向供桌后的壁画。那是昨日封佛大典时,天匠新绘的“八戒成佛图”,此刻画中八戒的佛光处,竟渗出点点暗红,像极了血渍。他运起法力拂过壁画,颜料剥落处露出一行小字:“佛心不纯,必遭天戮——来自灵山的警示。”
“灵山?”太白金星脸色煞白,“难道是……”
“别急。”江壹霖的目光落在壁画角落的阴影里,那里藏着粒被碾碎的佛珠,纹路正是金蝉子座下弟子独有的“九曲连环纹”。他忽然想起,昨日封佛时,唐僧曾私下给八戒递过一串佛珠,说是“助他稳固佛性”。
当江壹霖踏入大雁塔时,唐僧正对着青灯诵经。听到净坛使者的死讯,他手中的佛珠“啪”地断裂,滚落在地的珠子里,竟藏着半枚锁魂玉的碎片。
“是贫僧……”唐僧的声音嘶哑,“八戒成佛后,贫僧总觉得他妖性未除,便将当年观音菩萨赐的‘镇妖珠’藏在佛珠里,想慢慢化去他的妖气。谁知那锁魂玉本就是邪物,与镇妖珠相冲……”
江壹霖捡起碎片,碎片上刻着的“邪”字正在渗血。他忽然笑了:“原来如此。锁魂玉吸了千年妖气,镇妖珠逼出佛性,两股力量在他体内相撞,加上昴日星官的药扰乱心神,玉兔毁了化妖丹,这才让锁魂玉彻底反噬。”
“可那半枚猴毛……”太白金星仍有疑惑。
“猴子最是护短。”江壹霖望向窗外的花果山方向,“他定是察觉八戒有难,赶来时却见锁魂玉已爆体,想出手时又被灵山的佛光阻拦——毕竟成佛后,他再不能像当年那样大闹天宫了。”
他没说的是,在壁画的最深处,他还发现了一滴属于托塔李天王的雄黄泪。当年天蓬元帅因调戏嫦娥被贬,李天王的三太子哪吒曾与八戒有过一场恶斗,那滴泪里藏着的,是天庭从未说破的旧怨。
离开大雁塔时,月已中天。江壹霖路过御酒房,见小仙童正对着空酒坛发呆。坛底刻着行极小的字:“桃花醉里藏刀影,净坛佛前无善终。” 那是用九齿钉耙的齿尖刻的,想必是八戒昨日独自喝酒时所留。
原来他早就知道。知道成佛是枷锁,知道旧怨未消,知道那锁魂玉是催命符,却还是在封佛大典上笑得憨直,喊出那句“阿弥陀佛”。
江壹霖回到仙府,将半枚猴毛、碎芭蕉叶、镇妖珠碎片一并投入火盆。火焰腾起时,他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金箍棒撞击南天门外的声响,紧接着是孙悟空嘶哑的怒吼:“如来!俺老孙……不做这佛了!”
天庭的风又起了,比昨夜更冷。冰窖里的桃花醉忽然齐齐碎裂,酒液渗进地面,在石砖上洇出朵歪歪扭扭的桃花,像极了八戒成佛前,在高老庄画在院墙上的那朵。
而此刻的净坛庙废墟中,有片银白的兔毛被风吹起,毛尖沾着的黑气正缓缓消散,露出底下一点微弱的佛光——那是玉兔取走锁魂玉时,不小心沾到的八戒最后的佛性。
终究是,有人想让他死,有人想救他活,而他自己,大概只是想再喝一口凡间的桃花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