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壹霖正望着香灰莲台出神，殿外忽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那声音很特别，落脚时总带着半分迟疑，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却又在每一步落下前，精准避开了地砖接缝处的凹陷——显然是对灵霄殿的布局极熟。
他转头时，见个穿月白道袍的女子站在门槛边，手里捧着只乌木匣子。女子约莫二十许年纪。她视线落在满地香灰上，眉头微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匣面的云纹扣，半晌才抬头，目光撞进江壹霖眼里时，忽然往后缩了半步，耳尖泛起层薄红。
“纳兰浮官，奉司命星君令，送李靖将军的遗物。”她声音很轻，每个字都咬得极准，却透着股生人勿近的拘谨。
江壹霖接过匣子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腕间，竟触到层极薄的茧——不是握笔或执剑磨出的，倒像是常年拆解精巧机关留下的。他正欲开口，却见纳兰浮官已退到三步外，正低头盯着地砖上那朵往生莲，忽然伸手比了个极轻的手势，像是在丈量花瓣的弧度。
“这莲根扎在第三块金砖下。”她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金砖下有处空腔，积着三百年前的雷击木灰，正好养这往生莲的根须。”
江壹霖一愣。这灵霄殿的地砖是当年大禹亲自督造，金砖下的构造除了玉帝和几位上古神佛，鲜少有人知晓。
纳兰浮官似是察觉到他的讶异，耳尖更红了些，慌忙补充：“我……我前几日检修殿内法阵，顺道看了眼地砖剖面图。”说罢从袖中摸出张叠得整齐的宣纸，展开时，上面竟是幅精细到毫厘的灵霄殿结构图，每个角落都标着注解，小到窗棂的榫卯角度，大到梁柱的承重系数，字迹工整得像刻印上去的。
就在这时，哪吒忽然从殿内冲出，红衣翻飞间带起阵疾风。纳兰浮官几乎是本能地侧身避开，同时抬手按住了头上的玫瑰花——那动作快得像道残影，等众人反应过来时，她已退到廊柱后，背贴着柱子微微喘气，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不轻。
哪吒却没注意到她，只是攥着那枚合二为一的玉佩，眼眶通红地往殿外跑。江壹霖正想追，纳兰浮官忽然从柱后探出半张脸：“他往南天门去了，步子重了三成，玉佩在衣袋里晃得厉害，应该是想找个地方单独待着。”
她顿了顿，指尖点向图纸上的一处角落：“南天门西侧有座观星台，台柱上刻着陈塘关的潮汐图，是李靖将军当年亲手刻的。”
江壹霖看着图纸上那个被红笔圈出的小角落，忽然明白过来。这女子看似社恐，观察力却细如发丝，连李靖藏在观星台的心事都能窥得一二。
纳兰浮官将图纸折好递还，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这次却没缩回去，只是低声道：“匣子第二层有片紫莲瓣，边缘有三个齿痕，是用牙咬出来的。”她抬眼时，眸子里竟藏着点极淡的笑意，虽浅，却像融了雪的春水，“李靖将军怕直接说关心太生硬，才用这法子留痕迹。有些人的温柔，总藏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说罢转身要走，路过那朵往生莲时，忽然蹲下身，从袖中取出个小小的琉璃瓶，小心翼翼地装了些莲瓣上的露水。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什么珍宝，与她方才那副拘谨模样判若两人。
江壹霖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太白金星曾提过，司命星君手下有个极特别的女仙，能从风的轨迹里读出往事，能从尘埃的纹路里看透人心。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而此时的观星台上，哪吒正背对着南天门外的云海，手指抚过台柱上的潮汐图。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他猛地回头，却见纳兰浮官站在三步外，手里捧着那只乌木匣子，脸颊微红：“司命星君说……这个或许对你有用。”
匣子里的紫莲瓣在风里轻轻晃了晃，齿痕处竟渗出点极淡的暖意，像极了很多年前，陈塘关的月光落在父亲掌心的温度。哪吒愣住时，纳兰浮官已退到台边，望着云海轻声道：“我爹以前总说，真正的牵挂，从来不是挂在嘴边的。”她顿了顿，忽然从袖中摸出颗糖，剥开糖纸递过去，糖块是莲花形状的，“这个……很甜，能压下苦味儿。”
红衣少年接过糖时，指尖触到她的手，竟发现这双能画出精密图纸的手，掌心竟带着层薄茧——和李靖握刻刀的手，有几分相似。
远处的雷音寺又敲起了钟，这次的钟声里，混着纳兰浮官极轻的话语：“那齿痕，是李靖将军试了七次才咬出来的。他怕太用力伤了莲瓣，又怕太轻你看不出来。”
哪吒含着糖，忽然觉得那股甜意从舌尖漫到心口，烫得眼眶发酸。而台边的女子已转过身，望着云海轻轻数着云絮的形状，月光落在她发间的银簪上，映出点温柔的光——原来有些温柔，真的像这紫莲余香，不必说出口，却早已融在岁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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