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万周年庆典如期举行,南天门悬着万盏琉璃灯,瑶池的仙雾里飘着千年蟠桃的甜香,可天兵天将的甲胄上都凝着层化不开的霜气。李靖的灵柩停在灵霄殿侧殿,那半截火尖枪已被取下,却没人敢提如何处置——哪吒仍杳无音信,灵山那边只传来句"佛门禁地,不涉天庭纷争"的回话。
江壹霖站在凌霄殿的廊下,手里转着那枚裂了缝的琉璃珠。昨夜西域妖界传来消息,李靖死前一日曾私会过牛魔王,用三百年修为换了瓶"蚀骨香",说是要"断段孽缘"。而雷音寺的往来文书里,唯独缺了三日前的紫檀香供奉记录。
"仙官,如来佛祖驾临了。"沙悟净低声提醒。
江壹霖抬头,见佛光自云端漫下来,如来的莲台刚停在殿外,身后跟着的迦叶尊者突然脚下一顿,袈裟下摆扫过门槛时,落下片极细的木屑——那木屑的纹理,竟与雷音寺大雄宝殿的立柱材质分毫不差。
庆典仪式进行到一半,忽有妖风自西天卷来,风中裹着团火光,直冲向灵柩。众仙惊呼间,火光里跃出个红衣少年,正是哪吒。他手里的火尖枪燃着烈焰,枪尖却对着虚空:"不是我杀的!"
"还敢狡辩!"太白金星指着他,"你火尖枪的痕迹、灵山的羽毛、血缚阵的符纸......"
"血缚阵是他自己布的!"哪吒猛地扯开衣襟,心口处有道新鲜的血痕,"他要用我的心头血祭阵,说要彻底废了我这莲花身!那符纸是西域妖术,他早跟牛魔王勾结了!"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响起钟声,是雷音寺的晨钟,却在此时响起。如来座下的阿傩尊者脸色微变,江壹霖瞥见他袖口露出的串紫檀佛珠,其中一颗的纹路里,卡着点雄黄粉末。
"血缚阵需血亲心头血,"江壹霖突然开口,目光扫过众佛,"可李靖的血,为何会有牛魔王的气息?"
他将那片孔雀尾羽掷到殿中:"这羽毛上的金色粉末,是佛元中和过的妖血。雷音寺谁的佛元,能与牛魔王的精血相融?"
如来的目光落在座下左侧,那里坐着的燃灯古佛正捻着佛珠,佛珠转动的速度快了半分。江壹霖想起李靖胡须上的檀香——燃灯古佛的禅房里,常年燃着紫檀香。
"当年您赐李靖斩妖剑,说'子不教,父之过',"江壹霖步步逼近,"可您忘了,哪吒剔骨还父后,是您劝李靖用莲花重塑他的身骨,还说'因果循环,需留一线'。"
燃灯古佛的佛珠停了:"仙官何出此言?"
"因为您怕他说出真相。"江壹霖展开那半张血缚阵符纸,"这阵不仅能封印仙骨,还能引出魂魄中的执念。李靖发现您当年并非真心劝和,而是想用他父子的怨怼,炼制'血菩提'——这菩提需血亲相残的怨气滋养,能助您突破佛境,对吗?"
殿内一片死寂。哪吒突然想起什么,火尖枪指向燃灯古佛的莲座:"我昨夜在灵山看见他的禅房里,有个琉璃瓶,里面泡着的......是我爹的仙元!"
燃灯古佛的袈裟无风自动,佛光骤然变得暗沉:"李靖发现了血菩提的秘密,还想用血缚阵反制于我。他以为勾结牛魔王就能护住自己,却不知那蚀骨香,本就是我托牛魔王交给他的。"
他抬手时,掌心浮出颗暗红色的菩提子,上面缠着缕缕血丝:"他的心头血,你的怨怼,加上雷音寺的紫檀香......只差最后一步,就能成了。"
"那滴雄黄泪......"江壹霖想起净坛庙的壁画。
"是我引你去的。"燃灯古佛笑了,"让你以为是哪吒的恨,让你以为是父子反目......谁会怀疑一个早已不问世事的古佛?"
哪吒的火尖枪刺穿了燃灯古佛的莲座,却被佛光弹开。如来终于开口:"燃灯,你执念太深,堕入魔道了。"
佛光乍起时,江壹霖握紧了那枚琉璃珠。珠身的裂痕里,那滴带着奶香的泪渐渐消散——或许李靖到死都记得,那个在莲花池里为锦鲤掉泪的孩童,终究是他没能护住的儿子。
庆典的乐声重新响起,却掩不住灵霄殿侧殿的哭声。哪吒跪在李靖的灵柩前,手里捏着那半块刻着"哪"字的玉佩,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李靖为他炼这玉佩时,指尖滴落的仙元,也是带着这样的暖意。
江壹霖转身走出殿外,南天门的风卷起他的衣袍,袖中那片孔雀尾羽轻轻颤动,像是在诉说某个被佛骨掩盖的,关于爱恨的秘密。
江壹霖踏过南天门的云阶时,袖中的孔雀尾羽突然灼热起来。他抬手将羽毛取出,见羽尖竟沁出点殷红,像极了人血凝固后的颜色。正诧异间,身后传来脚步声,是沙悟净端着盏琉璃灯追上来:“仙官,这是如来佛祖让我交您的。”
灯盏里并无烛火,只盛着半盏清水,水底沉着片紫檀香灰。江壹霖指尖刚触到水面,就听见细碎的梵音自水中升起,像是无数人在低声诵经,其中却夹杂着句极轻的叹息——那声音,分明是李靖的。
“当年燃灯托我看管血菩提的温养之法,”如来的声音不知何时在身后响起,佛光漫过云阶,在他衣袍上投下流动的金纹,“我默许了三百年,直到看见他在大雄宝殿的立柱里藏了哪吒的本命莲瓣。”
江壹霖猛地回头,见如来指尖弹出丝金光,落在孔雀尾羽上。那羽毛突然舒展,羽面上浮现出幅画面:李靖跪在燃灯禅房外,手里举着块玉佩,正是哪吒那块的另一半,上面刻着个“吒”字。
“他早知道血菩提的用途,”如来轻声道,“三日前的紫檀香供奉,是他亲手断的。他故意留下牛魔王的线索,甚至不惜用蚀骨香毁了自己的仙元,就是想让你查到燃灯身上。”
琉璃灯里的水突然沸腾起来,香灰聚成个模糊的人影,是李靖的模样。他对着虚空作揖,声音断断续续:“求佛祖护他……护他……”后面的话被水声吞没,只余下片涟漪。
江壹霖忽然想起那枚裂了缝的琉璃珠。他握紧珠子,珠身的裂痕里渗出点乳白的光,与灯盏里的金光相融。光影中,他看见很多年前的莲花池:小小的哪吒趴在池边哭,手里捏着条翻了肚的锦鲤;李靖站在不远处,袖中的手反复摩挲着块刚炼好的玉佩,指尖的仙元落在池水里,惊起圈圈暖光。
“原来那滴泪,是他替哪吒留的。”江壹霖低声说。孔雀尾羽在他掌心渐渐化作灰烬,被南天门的风卷走。
殿内传来哪吒压抑的哭声。江壹霖抬头望向灵山方向,雷音寺的晨钟又响了,这次却带着种尘埃落定的清澈。他将琉璃灯递给沙悟净:“还回去吧。”
转身时,袖中滑落半张符纸,是从血缚阵残留的灰烬里捡的。纸上除了诡异的符文,还有行极浅的刻痕,是李靖的笔迹:“莲花开谢,终有归处。”
云阶尽头的霞光漫过来,将江壹霖的衣袍染成金红。他知道有些秘密会永远埋在佛骨之下,但至少此刻,灵霄殿里那个红衣少年终于明白,他的莲花身里,藏着的从来不止怨恨,还有份被笨拙守护了千年的暖意。
风穿过南天门的铜铃,响声清脆,像是在为这场迟来的和解,轻轻唱着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