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鸢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贵妃榻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黑曜石扇骨。润玉楼的炭火烧得极旺,熏得人眼眶发烫。
她忽然想起十岁那年的雪。
比现在冷得多。
那年的大雪,吞没了整条官道。
她记得父亲背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母亲的嘴唇冻得乌紫,却还哼着走调的小曲哄她。直到某个黎明,父亲倒在雪地里,再也没起来。母亲把最后半块麸饼塞进她怀里,自己却钻进狼嚎四起的山林——“跑!鸢儿!别回头!”
濒死的小兽,总是会被血腥气吸引。
那个女人提着绢灯蹲下身,貂裘扫过她结冰的睫毛。
她喉咙里滚出一声呜咽,像垂死的狼崽。
女人笑了,指甲上凤仙花染的蔻丹刮过她脸颊。
那时的她缩在“醉青”楼的后巷,像条瘸腿的小野狗,啃着刚捡来的窝窝头。直到一双绣着并蒂莲的软缎绣鞋停在她面前。
“抬头。”
她看见一生中最暖的灯火——那个女人披着白狐裘,掌心托着一块桂花糕,笑得像尊菩萨。
“跟我走,以后不必吃雪。”
(后来她才知道,楼主喂野狗,从来不是因为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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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青楼不醉人,只淬刀。
楼主收留了十二个无家可归的女孩子,白日教她们诗画歌舞,夜里却让她们握剑。
楼主是善良的,她救下那些女子后会耐心询问她们是想留在这醉青楼里还是想要自由。
“女子活在这世道,要么当花,要么当刀。”楼主抚着柳鸢的发顶,指甲刮过她后颈,“你呀,生来就是块锻刀的料。”
柳鸢学得最快。
她能在跳《霓裳羽衣曲》时用袖箭钉穿三丈外的苍蝇,也能在煮茶时往仇家杯里抖落化骨散。但每次楼主望过来,她总会垂下眼睫,笑得像个腼腆的闺秀。
青楼的十年,是血与玉的交织。
老板娘教她执扇——“扇面遮的是杀意,扇骨藏的是人命。”
教她调香——“最毒的香,闻起来要像故人的体温。”
教她杀人——“刀光要美,要让人死了都舍不得闭眼。”
(她藏起獠牙,像野狼披上羊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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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生辰那夜,楼主消失了。
只留下一封信,一枚翡翠令牌,还有……满楼惶然的女孩子们。
柳鸢在妆台前坐了一整夜。天亮时,她砸碎所有胭脂盒,冷冷的看着那一枚玉牌和一封信。
“从今往后,这里叫润玉楼。”
她笑得温柔,眼底却结着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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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江湖上都知道——
润玉楼的姑娘们,既能跳掌上舞,也能耍心头刀。
她们接最贵的客,杀最狠的人。
而那位总执紫扇的柳楼主……
“嘘——”
廊下的小丫鬟突然竖起手指,指着楼顶。
众人抬头,只见柳鸢赤足立在飞檐上,裙摆猎猎如旗。
她望着远方,像在等一场永远不会落的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