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境的雪落了三千年，从未融化。
白真披一身玄青鹤氅，立在混沌火池边。池水漆黑，唯有一缕赤金火舌在水下游弋，像一条不肯安睡的龙。他将指尖探入水中，火舌立刻缠上他的指骨，发出极轻的“嗤”声，却没能留下半点伤痕。
柠黎“师尊。”
柠黎捧着一盏琉璃灯，灯芯是白真新炼的“安魂”。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在雪上，却只留下一道浅到几乎看不见的印子。
师尊白真白真没有回头，嗓音像雪：“南天门的刑柱立好了？”
柠黎“立好了。”柠黎垂眼，“天帝说，小师妹私闯禁渊，当受天雷三百。”
师尊白真“三百？”白真轻笑一声，那笑比雪更冷，“他怎不说三千？”
柠黎琉璃灯里的火光忽地一跳，映出柠黎眼底一闪而逝的暗红。她很快藏好情绪，将灯递过去：“天帝让我提醒您，情丝若再割裂一寸，混沌火会反噬。”
白真终于转身。他的瞳色极浅，像冰下封着的一轮月。
师尊白真“情丝？”他淡淡道，“早在收第一个徒弟那年，就被我亲手掐断了。”
话音未落，火池轰然炸开一道水柱。赤金火舌化作万千流萤，在两人之间织出一面燃烧的镜。镜中映出南天门——铁索穿云的刑柱上，小小的苏柠悦被锁链缚住手腕，足踝，颈项。她没哭，只是反复用指尖摩挲腰间那枚铃铛。铃铛不响，因为师尊不许它在天界响。
柠黎的指甲陷进掌心。
柠黎“师尊，我去劫柱。”
师尊白真“不必。”白真抬手，指尖在火镜上轻轻一点。镜面碎成无数火星，每一颗火星里，都映出他少年时代的影子——白衣染血，跪在诛神台上，眼睁睁看着师兄被天雷劈成飞灰。
师尊白真“本座的徒弟，”他一字一顿，“轮得到他们动刑？”
下一瞬，雪原上所有鹤氅的残影同时碎裂。上官已不在原地。
柠黎望着空空的火池，忽然笑出声。那笑意从她唇角蔓延到眼底，像冰层裂开的第一道缝。
苏柠“师姐。”
苏柠苏柠从雪松后转出来，折扇一摇，扇骨弹出薄如蝉翼的刃。他笑得温柔：“师尊一个人去，多孤单。”
柠黎没答，只是抬手。琉璃灯在她掌心碎成齑粉，齑粉里升起一缕极细的银光——那是芷柠偷偷藏进去的一截情丝，师尊的情丝。
柠黎“带上它。”她将银光按进苏柠时的扇骨，“让师尊记得，他还有八个徒弟。”
苏柠扇骨上的刃立刻泛起月白的光。苏柠用指腹摩挲那缕光，轻声道：“师姐，你说师尊杀疯的样子，会不会比天帝还好看？”
柠黎没有回答。她望向雪原尽头，那里有八道身影正朝混沌火池奔来——三师兄抱琴，四师姐牵丝线，五师妹赤足踏雪，六师弟的匕首在袖中吐信……每个人的眼睛，都亮着同一种颜色。
那是疯的颜色。
南天门。
三百天雷已落至第九十九道。苏悦的铃铛终于响了，不是清脆的“叮当”，而是嘶哑的“咔嚓”——铃铛裂了第一道缝。
执刑的天将举起雷鞭，第一百道雷在鞭梢凝成紫黑的球。
就在雷球即将坠落的刹那，一道剑光从云端劈下。
没有剑鸣，没有风雷。
只有雪。
雪落在雷鞭上，雷鞭寸寸成灰。雪落在天将的甲胄上，甲胄碎成银屑。雪落在苏柠悦的睫毛上，小姑娘终于眨了下眼，看见她的师尊踏着漫天飞雪而来，手中无剑，指尖却悬着一滴混沌火。
那火极小，小到像一粒朱砂。
白真屈指，轻轻一弹。
朱砂没入天将眉心。
下一瞬，南天门所有执刑者的瞳孔里，同时燃起赤金色的火。火从眼底烧到发梢，烧到神魂，烧到他们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化作了九千九百九十九片雪。
雪落在刑柱上，锁链无声而断。
师尊白真苏悦跌进一个清冷的怀抱，听见师尊在她耳边说：“闭眼。”
她听话地闭眼。
于是没有看见，白真抬手时，袖口滑落的一道血线——那是他强行割裂情丝的代价。血线滴在雪上，雪便开出一朵赤红的花。
花开的瞬间，远在太初境的混沌火池突然干涸。
火池底，露出一块残碑，碑上刻着八个字：
“玄渊帝君，杀劫将至。”
碑下压着一截断裂的银链。
链上穿着一枚小小的铃铛，铃铛内侧，刻着更小的字——
“阿悦，生辰快乐。”
风从碑缝穿过，铃铛无声地晃了晃。
像是谁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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