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还残留在鼻腔里，灰灰推开医院厚重的金属门时，被迎面灌来的寒风呛得猛咳了几声。门外的世界裹在铅灰色的天幕下，远处行星发动机的等离子光焰在云层后偶尔撕开一道橘红色的裂口，却连脚下结着冰碴的路面都暖不透。
他裹紧了身上那件印着联合政府医疗标志的厚外套，手指摸到肘部缝合线的凸起时，才想起自己是怎么被送进医院的 —— 空间站爆炸的冲击波掀飞了他所在的逃生舱，醒来时已经躺在这片临时搭建的地下医疗站里。
风卷着细小的冰粒打在脸上，像无数根针在刺。灰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靴子，踩在冰面上发出咯吱的轻响，这声音让他莫名心慌。周围稀稀拉拉走着几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有人扛着工具箱往发动机方向去，有人抱着孩子在分发救济粮的帐篷外排队，没人注意到这个刚出院的混血儿。
可他总觉得有目光钉在背上。
裤袋里的身份识别卡硌着大腿，那上面 “优秀领航员” 的字样像一道烙印。三天前医疗站的屏幕上反复播放着木星爆炸的慢镜头，蓝白色的等离子云裹着地球的影子翻滚，新闻主播用哽咽的声音说 “地球得救了”，可他盯着画面里那团璀璨的火光，只看见自己按下起爆按钮时的侧脸，和自己在控制台前输入最终指令的颤抖指尖。
“那是火种计划啊……” 他无意识地喃喃出声，呼出的白气瞬间被风撕碎。联合政府的紧急广播还在远处的喇叭里回响，内容从灾后重建到物资调配，字里行间都是劫后余生的谨慎乐观，却对空间站的最后行动绝口不提。
这沉默比任何审判都更让人恐惧。
灰灰沿着被冰雪半掩的街道慢慢走，路过一处临时搭建的公告栏，上面贴满了失踪人口的照片，一张张冻得发硬的脸上还留着灾变前的笑容。他忽然想起空间站里培育的拟态小麦，那些在恒温舱里泛着嫩绿色的幼苗，本该是人类文明最后的种子。
现在它们都成了木星的一部分。
有人从他身边跑过，怀里抱着一捆保温材料，嘴里喊着 “快加固三号舱”。灰灰停下脚步，看着对方消失在街角的背影，突然不确定自己脚下的土地究竟是救赎还是囚笼。地球还在，可那些写在《流浪地球法》里的条款不会消失 —— 破坏领航员空间站，蓄意终止火种计划，每一条都足够让他在冷冻监狱里度过余生。
他摸了摸胸口，那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是被空间站的碎片划伤的。当时他只想着要把最终的爆破参数传出去，根本没顾上躲开飞溅的金属块。现在想来，或许被碎片刺穿心脏反而是种解脱。
天边传来沉闷的轰鸣，是行星发动机在进行例行检修。灰灰抬头望去，那道贯穿云层的光柱像一柄插在地球上的巨剑，支撑着这个星球在宇宙里流浪。他曾以为自己是握着剑柄的人之一，现在才明白，自己可能只是剑身上即将被打磨掉的锈迹。
口袋里的识别卡突然震动起来，是条加密信息。灰灰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指尖几乎握不住那张薄薄的卡片。他走到一处背风的墙角，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才敢按下接收键。
屏幕上只跳出一行字：“联合政府特别法庭，三日后开庭。”
风突然变大了，卷起地上的碎冰碴打在脸上，生疼。灰灰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在地，看着远处发动机的火光在云层里明明灭灭，突然不知道该庆幸自己活了下来，还是该后悔没能和空间站一起，在木星的烈焰里彻底化为灰烬。灰灰呆坐在墙角，大脑一片空白。三日后的法庭，像是一道无法跨越的深渊横在他面前。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样的判决，是被认定为英雄，还是会沦为破坏计划的罪人。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曾经在空间站里并肩作战的伙伴们，他们的笑容和鼓励还在耳边回响，可如今却已阴阳两隔。
三天的时间像被行星发动机的引力场压缩过，转眼就到了尽头。灰灰站在法庭厚重的合金门前，扯了扯身上那件制服 —— 那是他在汪汪队救援任务时的制服。出发前他对着临时拼凑的镜面照了照，镜中的那双眼睛，还残留着按下起爆按钮时的决绝。
金属门缓缓滑开，冷气混着数百人的呼吸扑面而来。法庭是在废弃的发动机控制中心改造的，穹顶还留着行星发动机的能量管道，此刻被改造成照明系统的管线发出幽蓝色的光，将所有人的脸照得半明半暗。灰灰的目光扫过旁听席，看见前排坐着几位胸前别着联合政府徽章的官员，他们的表情像冻在冰里的岩石；稍远些的位置，穿白大褂的科学家们正低声交谈，指尖在便携终端上飞快滑动；最后排的幸存者代表里，他认出了医疗站那个给过他热粥的护士，对方正用复杂的眼神望着他。
被告席是用加固钢材焊成的，站上去时能听见脚底传来的金属共振。灰灰刚站定，身后的全息投影就亮起了，灰灰的影像悬浮在半空，正对着镜头解释爆破方案的可行性。这是控方提交的第一份证据 —— 证明他全程参与了那场 “蓄意破坏”。
审判长的声音从高台上传来，像冰块撞在金属上：“被告灰灰，你是否承认在领航员空间站执行任务期间，非法获取核心控制权，并恶意输入爆破参数？”
灰灰的视线掠过投影里刘培强的脸，那人眼角的细纹里还沾着太空尘埃。他想起最后一次通讯时，对方说 “我儿子在下面等我”，声音里带着他从未听过的温柔。“我承认输入参数，但不承认‘恶意’。”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法庭里扩散开，撞上管道发出轻微的回响。
全息投影突然切换画面，出现了火种计划的原始文件，蓝色的数据流在空气中流淌，每一行代码都标注着 “最高机密”。“根据《流浪地球法》第 37 条，火种计划为人类文明存续最高优先级，任何组织或个人不得干预。” 审判长的木槌敲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你可知你的行为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地球还在。” 灰灰抬起头，目光直直撞上审判长的眼睛。他开始讲述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 木星引力突然增强时的警报声，控制台上海量跳红的参数，通讯频道里各国救援队的嘶吼。
“当时的冲击波距离地球只有 7.5 万公里，” 他伸出手比划着，指尖还在微微颤抖，“如果等联合政府的审批流程走完，现在我们都该在木星的洛希极限里变成宇宙尘埃了。”
旁听席上传来窃窃私语，有人翻找文件的沙沙声格外清晰。灰灰看见那位护士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科学家们停止了交谈，纷纷抬头望向他；几位政府官员交换着眼神，表情晦暗不明。
当他说到自己按下确认键时，控制台的高温烫穿了手套，留下掌心那个月牙形的疤痕，法庭里突然响起一声压抑的啜泣。灰灰循声望去，是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孩子手里攥着张泛黄的照片，背景是灾变前的蓝天。
“我不后悔我的选择！” 这句话喊出口时，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些在维修舱里看到的画面 —— 地球在木星的引力下被拉成梨形，大气层像被撕破的绸缎般飘散。“为了地球和人类的未来，我愿意接受任何审判！”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法庭里静得能听见管道里制冷剂流动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有震惊，有敬佩，有疑虑，像无数束光在他身上交织。灰灰挺直了背脊，那件印着卡通图案的制服在冷光里泛着微光，竟生出一种奇异的庄严。
审判长的木槌再次落下，“休庭一小时。”
合金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将外面的目光隔绝。灰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一点行星发动机的余光，在地面投下狭长的光斑。他想起空间站里的星图，那些密密麻麻的光点曾是人类的目的地，现在却成了需要重新计算的航程。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里传来脚步声。灰灰抬起头，看见那位抱着孩子的女人站在面前，递来一块用锡纸包着的压缩饼干。“我丈夫是RS-137小队的，” 女人的声音很轻，“他说如果不是空间站的爆炸，他们根本撑不到最后。”
灰灰接过饼干，指尖触到锡纸的褶皱。原来有些味道，真的能比法律条文更有力量。
当法槌再次敲响时，灰灰走进法庭，看见旁听席上的人们纷纷站了起来，像一片沉默生长的森林。他站回被告席，望着高台上的审判长，突然觉得无论判决是什么，自己都已经完成了最重要的使命 —— 让那些在冰雪里挣扎的人，还有机会继续仰望星空。
休庭的一小时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灰灰在走廊里站着，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法庭里的各种声音。他看着墙壁上因低温而凝结的冰霜，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而法庭内，气氛早已不再是最初的肃穆压抑。李一一猛地站起身，他身前的便携终端还亮着木星爆炸时的各项数据参数。“审判长，各位陪审员，”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我是技术人员李一一，外交官郝晓晞的儿子，我全程参与了地球脱离木星引力的救援行动。”
他指着终端上的数据：“这些数据能证明，当时的情况万分危急，每一分每一秒都关乎地球的存亡。灰灰的选择，是唯一能让地球存活的办法。如果严格按照规定等待审批，我们现在都已经化为宇宙的尘埃了！”
话音刚落，几只穿着和灰灰类似制服的狗狗也站了出来，他们是汪汪队的成员。为首的狗狗上前一步，声音洪亮：“我们是汪汪队的成员，虽然没有和灰灰一起在领航员空间站工作，但是我们相信灰灰平时就是个热心肠的人，他始终把保护地球、保护人类放在首位。在空间站时，他就经常为了保障设备正常运行而加班加点，这次他做出这样的选择，我们一点都不意外，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愿意为了大家牺牲自我的人！”
台下的观众也按捺不住了。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再次开口，声音带着哭腔：“审判长，我的丈夫是救援队的一员，他告诉我们，如果不是灰灰他们，就没有我们现在的命了！这样的人怎么能定罪呢？”
“对，不能定罪！”“他是英雄啊！”“灰灰无罪！”……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呼喊声此起彼伏，汇成一股强大的声浪，冲击着法庭的每一个角落。医疗站的护士、分发救济粮的工作人员、参与灾后重建的工人…… 他们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对灰灰的支持。
审判长坐在高台上，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神中闪过一丝动容。他和其他陪审员交换了一下眼神，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坚定的神色。
当灰灰再次被带入法庭时，他能感觉到气氛的变化。审判长重新入座，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无比漫长。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审判长身上，等待着最终的判决。
审判长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经过慎重商议，法庭认为，灰灰在地球面临绝境时，做出的选择虽违背了火种计划的原定方案，但出发点是为了全人类的生存。地球能脱离木星引力危机，他功不可没。现判决，灰灰无罪，且授予‘地球守护者’的荣誉称号。”
法庭内先是一阵寂静，仿佛大家都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判决中反应过来。几秒钟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这掌声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响亮、都要热烈。有人激动地欢呼着，有人相拥而泣，这是劫后余生的喜悦，更是对正义裁决的赞同。
灰灰站在被告席上，眼中瞬间泛起了泪光。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的结果。那些曾经的迷茫、恐惧，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激动和感动。他朝着台下深深鞠躬，感谢每一个支持他、理解他的人。
此时，他知道，自己真的成为了守护地球的英雄。而这份荣誉，不仅仅属于他自己，也属于所有为了地球存亡而奋斗过的英雄。
判决结束后，联合政府的代表走上台，向众人宣布：“为了更好地保障地球在宇宙中的流浪之旅，联合政府决定，建造更加先进的领航员二号国际空间站。它将承载着人类的希望，为地球指引方向，保驾护航。”
台下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灰灰看着身边的李一一，看着不远处的汪汪队成员，看着那些脸上洋溢着希望的观众，心中充满了力量。他知道，地球的流浪之旅还很漫长，未来还有无数的挑战在等待着他们。但只要大家团结一心，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地球前进的脚步。
他握紧了拳头，目光坚定地望向远方。那里，行星发动机的光芒依旧璀璨，照亮了地球在宇宙中前行的道路。而他，将和所有热爱地球的人们一起，为了这个蓝色家园的未来，不懈奋斗。
地球进入逃逸时代，接下来会遇到什么危险呢？请看下一章《土星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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