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植舱的气压门被炸药炸开时,母亲正把最后一把麦种收进铁皮盒。橙红色的火光瞬间吞噬了培育架,那些刚抽穗的甜麦在高温中卷曲成焦黑色,空气中弥漫着秸秆燃烧的焦糊味。叛军的白色防寒服像潮水般涌进来,激光枪的光束在金属舱壁上划出刺眼的弧线。
“抓住那个狗东西!” 粗暴的吼声里,艾拉和塔可被两个叛军死死按在地上,战术背心里的星图被踩烂,墨迹在靴底晕成模糊的蓝黑色。他挣扎着抬头,看见父亲举着老锄头冲向叛军,却被激光束击中肩膀,钛合金锄刃 “当啷” 落地,他像棵被砍断的麦子般栽倒。
“爸!” 艾拉的嘶吼被塞进嘴里的布条堵住,只能发出呜咽的哀鸣。母亲扑过去抱住父亲,她的工作服被鲜血染红,却死死护住丈夫胸前的向日葵标本。当叛军拖拽艾拉往外走时,母亲突然挣脱开来,发疯似的把铁皮盒塞进他的防寒服夹层,指甲在他胸前划出五道血痕。
“带着种子走!” 她的声音破碎得像被揉烂的麦秆,“种到星星上去!”
双胞胎的目光死死黏在父母身上 —— 父亲正挣扎着爬起来,肩膀的伤口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母亲被两个叛军按住,却拼命仰着头,发间的麦秆在火光中飘动,像根指向星空的指针。种植舱的培育架在爆炸声中轰然倒塌,将那片他们守护了半生的麦田彻底掩埋,也隔断了他最后的视线。
押送队列在地下城的主干道上行进,冰面的寒气透过防寒靴底渗上来。艾拉的手腕被铁链磨出了血,每走一步都能听见金属摩擦的钝响。沿途的居民躲在掩体后,有人偷偷比出播种的手势,那是种植舱特有的暗号;有个穿蓝色制服的小姑娘冲出来,被母亲死死拽回去,她的速写本掉在地上,上面画着颗被麦浪环绕的蓝色星球。
经过朝阳区接驳站时,艾拉突然看见墙角缩着个熟悉的身影 —— 灰灰的奶奶正用冻僵的手在墙上画麦田,她的手指早已失去知觉,却执拗地画着,直到被叛军的枪托驱散。星辰被押在前面,战术背心里露出半截地球轨道图,上面用红笔标着无数个小点,那是他们记录的每处可种植区域。
走出地下城气闸门的瞬间,零下百度的寒风像刀割般刮过脸颊。艾拉望着远处冰原上蠕动的人群,5000 个黑点正在惨白的天光下聚集,像被撒在冰面上的麦种。她突然想起母亲塞给他的铁皮盒,隔着防寒服能摸到种子的棱角,那是用父亲改良的土壤培育出的第一代星际麦种,每粒都带着地下城的温度。
叛军的扩音器在冰原上回荡,念着那些被歪曲的罪状。艾拉的目光越过人群,仿佛能穿透厚厚的冰层,看见地下城种植舱的废墟里,父亲正用带血的手指在焦土上挖坑,母亲把最后几粒麦种埋进去,覆盖上从自己毛发里摘下的麦秆。
当激光圈在冰面上亮起红光时,艾拉悄悄抠开铁皮盒的锁扣。麦种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像母亲最后塞给他时的力道,像父亲在种植舱教他辨认土壤时的温度,像无数个日夜在培育架下听过的麦浪声。他知道这些种子会活下去,就像地球会活下去,就像那些被埋在地下的希望,总会在某个清晨破土而出。
押送车的履带碾过冰面的声响像钝刀割肉,艾拉的战术背心被粗暴地扯掉。叛军的白色防寒服在冰原上连成一片,像群吞噬生命的冰原狼,他们的靴底钉着防滑钉,踩在冻雪上发出整齐的 “咯吱” 声,像在为即将到来的处决倒计时。
“抬头!” 身后的叛军用枪托砸在艾拉的后颈,她踉跄着抬起头,看见远处的行星发动机等离子光柱只剩下模糊的光晕 —— 新西伯利亚发动机大概是真的失守了。冰面反射着惨白的天光,把 5000 名地球派成员的影子拉得细长,像被钉在冰原上的蜈蚣。有老人的呼吸面罩结了冰,每一次喘息都带出细碎的冰晶;有穿着研究员制服的女人在偷偷记录什么,笔尖在冻硬的记录本上划出绝望的划痕;还有几个年轻的防卫军士兵,他们的手被反绑在身后,指关节却仍保持着握枪的姿势。
艾拉的目光落在人群前排,莫比的护目镜裂成了蛛网,却依旧倔强地昂着头;星辰被两个叛军架着,战术背心里露出半截星图,那是他们手绘的地球航行轨迹。当押送队停下时,艾拉发现脚下的冰面有细微的裂纹,像某种生物的血管在冰层下搏动 —— 这是地壳不稳定的征兆,可叛军们对此毫无察觉,他们正忙着用激光在冰面上划圈,把 5000 人圈在直径百米的死亡区域里。
“念罪状!” 领头的叛军扯掉头盔,露出张被冻伤的脸,他的鼻子冻得发紫,却对着扩音器狂笑,“这些骗子!用虚假的太阳氦闪骗了我们二十年!让我们背井离乡,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城里啃土!今天,就让他们在真太阳下忏悔!”
人群里响起低低的骚动,有个白发老人突然喊道:“你们会后悔的!MOSS 的观测数据不会错!” 话音未落就被枪托砸倒,防寒服的帽子滚落在地,露出满头白霜,像株被冻僵的蒲公英。艾拉下意识想冲过去,却被身后的枪顶住后脑勺,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想起海王星轨道上的冰层。
冰面上的激光圈开始闪烁红光,叛军们后退到安全距离,他们的滑雪板在冰面划出扇形,像群准备观赏猎物毙命的野兽。阿奇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响动,是星辰在用爪子敲击冻硬的通讯器,摩斯电码断断续续传来:“种子…… 还在……”
她猛地想起种植舱里的那批星际尘埃改良麦种,母亲最后塞进他背包的,此刻正硌在腰后 —— 叛军搜身时漏掉了这个藏在夹层里的铁皮盒。冰面的裂纹突然扩大,发出 “咔嗒” 的脆响,远处的地平线开始微微隆起,那是行星发动机停机后地壳应力释放的迹象。可叛军们还在欢呼,他们举着画有太阳图案的旗帜,在冰原上跳起原始的舞蹈。
“还有十分钟!” 领头的叛军举起计时器,“让太阳看看这些骗子的下场!”
艾拉慢慢蹲下身,假装整理防寒靴的鞋带,指尖悄悄抠开铁皮盒的锁扣。麦种的棱角硌着掌心,像 5000 颗跳动的心脏。他想起父亲在种植舱说的话:“种子埋进土里,看着像死了,其实是在等春天。” 冰面下的震动越来越明显,裂纹已经蔓延到脚边,可没有人逃跑,连最年轻的士兵都只是平静地望着太阳的方向 —— 那个在叛军口中象征 “希望” 的恒星,此刻正像枚冰冷的银币挂在天边。
当计时器剩下最后三十秒时,艾拉突然站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将铁皮盒抛向人群中央。阿奇纵身跃起接住,护目镜在抛接的瞬间掉落,露出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5000 双手在冰面上传递着这个小小的铁皮盒,像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叛军的枪声响起时,麦种已经在几十个人的掌心留下了温度。
激光圈突然变成刺眼的红色,阿奇闭上眼,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枪声 —— 那节奏和行星发动机的脉冲频率惊人地一致。就在这时,有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不是因为死亡,而是因为天空。
艾拉猛地睁开眼,看见太阳的边缘泛起诡异的蓝光,像块被点燃的蓝宝石。紧接着,一道比行星发动机光柱亮千万倍的白光撕裂天穹,氦闪爆发了!太阳在瞬间膨胀了百倍,金色的烈焰像只巨手,要将整个太阳系揽入怀中。
叛军们的欢呼变成了绝望的哀嚎,他们徒劳地想摘掉头盔,却发现面部早已被强光灼伤。冰面在高温下发出 “滋滋” 的融化声,激光圈的红光在白光中显得如此可笑。艾拉感到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他最后望了眼人群中央,那盒麦种正被阿奇紧紧护在怀里,种子的外壳在高温下裂开,露出嫩绿的胚芽。
在意识消失前,艾拉仿佛听见母亲哼着田埂歌谣,看见父亲在种植舱里翻动新土,看见那颗被 5000 人用生命守护的地球,正拖着火焰的尾巴,坚定地驶向星海。冰面开始崩塌,可那些落在裂缝里的麦种,却在高温与水汽的滋养下,悄悄伸出了第一根根须......
消毒水的气味混着金属锈蚀的味道钻进鼻腔时,艾拉的睫毛颤了颤。眼皮重得像灌满了铅,她费了三次力气才掀开条缝,映入眼帘的是块布满裂纹的塑料天花板,应急灯在上面投下斑驳的橙光,像极了种植舱燃烧时的火光。
“醒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艾拉转动眼球,看见个穿蓝色制服的护士正往输液管里推药液,她的袖口沾着干涸的褐色污渍,像是早已凝固的血。“你命大,激光束擦着心脏过去的,再偏半寸就没救了。”
心脏…… 艾拉想抬手摸摸胸口,却发现左臂被固定在支架上,绷带里渗着淡红色的血渍。他这才感觉到全身的钝痛,像是被重型雪地车碾过 —— 不,比那更痛,像是海王星引力场撕扯躯体时的感觉。记忆突然冲破迷雾:激光圈的红光,母亲塞给他的铁皮盒,父亲在火光中倒下的身影……
“我的…… 种子……” 他的喉咙像被砂纸磨过,每吐出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护士愣了一下,从床头柜上拿起个变形的铁皮盒递过来。盒角被烧得焦黑,锁扣已经熔化,但里面的麦种安然无恙,只是沾染了些暗红色的痕迹。
“在你胸口摸到的,差点被当成危险品没收。” 护士的声音软了些,“联合政府反击得及时,冰原上的叛军没来得及执行处决。你是最后一批被救回来的,CN171-11 的队员正在隔壁病房。”
联合政府…… 反击了?阿奇望着铁皮盒里的麦种,它们在应急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像是还带着培育舱的温度。他突然想起母亲的话:“种到星星上去。” 原来不是诀别,是嘱托。
病房的门被推开,乐乐走进来,右耳缺了块,缠着厚厚的纱布。“艾拉!” 少年的声音哽咽着,“我们夺回了三个发动机!”
艾拉的目光落在灰灰空荡荡的左袖上,那里缠着和他同款的绷带。他没有追问,只是把铁皮盒递过去。乐乐的手抖得厉害,打开盒子的瞬间突然捂住脸:“这是…… 叔叔阿姨培育的星际麦种?”
“嗯。” 艾拉闭上眼睛,能看见父亲在种植舱调试土壤检测仪的样子,母亲把麦秆别在发间的样子。那些画面比激光更刺眼,却奇异地驱散了疼痛。
护士进来换药液时,带来了新的消息:“朝阳区种植舱正在重建,幸存者说有对老夫妇在爆炸前把最后一批种子埋在了废墟下,现在已经发芽了。” 她收拾器械的动作顿了顿,“好像…… 是你的父母?”
阿奇猛地睁开眼,胸口的伤口因急促的呼吸而剧痛。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护士按住:“你现在不能动!医生说至少要休养一个月!”
“我要回去。” 阿奇的声音异常坚定,他指了指铁皮盒,“那里有新的种子,该播种了。”
乐乐突然抹了把脸:“我陪你!等你好点,我们开工程车回去,我已经修好了播种机,还能用上星际尘埃改良的土壤……”
窗外传来行星发动机的轰鸣,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沉稳有力。阿奇把铁皮盒紧紧贴在胸口,那里的伤口还在痛,但麦种的棱角透过布料传来熟悉的触感,像母亲最后塞给他时的力道,像父亲教他辨认土壤时的温度。
他知道,只要这些种子还在,只要有人记得怎么播种,希望就永远不会熄灭。就像冰原下的种子总会破土,就像被炸毁的种植舱总会重建,就像他们这些幸存者,总要带着伤痛,把麦种播向更远的星空。
太阳死了,但是大家还活着......
未完待续